第一章:半仙養成

明萬曆二十年春。

晌午,巳時許。

浙江布政使司所轄嘉興府城廂,老東門大街最熱鬧的巷口。

三十剛出頭的沈惟敬在習習涼風裡悠悠然的出了門,衣袂翩翩的頗有些得道的感覺。

他身材瘦削、鶴頂鹿背、鳳目疏眉、孤冷出塵,在芸芸衆生之中,雖是青衣布履,卻顯得圭璋特達、卓爾不羣。

但見他手執平金、輕搖銅鈴,肩上挎着的布兜裡插滿了紙摺扇、鐵算盤、字袋和籤筒,完完全全是一副道行高深的問卦師的打扮。

很顯然,沈惟敬今兒出來撂攤還是有些晚,街道兩旁已經擠下了不少撐着大油傘的小商小販,有賣刀、賣剪、賣雜貨的,有賣茶水、賣茶葉的,有賣竹器、木器的,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好在沈惟敬對整條東大街都爛熟於心,哪裡市口好,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兒一通亂掃,還真瞅準了一塊好地兒,春光普照,又正好有張空置的石桌,兩張石凳安安靜靜的偎在牆角。

沈惟敬瞧得真真的,三步並着兩步走,穿梭到瞧好的位置,耍橫似的把招幡斜靠到牆邊,布幡散開,清楚可見四個大字:“鐵口直斷”。

他朝隔壁賣梨膏糖的小哥打了個招呼,便顧自費力的去挪那張石凳。

小哥見狀,趕緊過來幫襯,兩人索性一氣呵成的把兩張石凳都挪到石桌邊。

沈惟敬正喘着粗氣,這廂沒坐穩,那廂就見三位人物逛裡晃當迎面而來。

沈惟敬定睛一看,這三位穿衣戴帽鬆鬆垮垮的、臂胯裸露紋滿了青龍白虎,就這儀容觀,料定是街頭混混。

爲首者顯然像是帶頭大哥,一開腔就帶着自命不凡的口氣,嗤之以鼻道:“我說算命的,你就是沈半仙先生啊?”

沈惟敬沉穩自如,從容答道:“對,是我。”

隨行的兩位也同樣語帶冰嘲,隨口問道:“你還真敢稱半仙啊,你測字問卦靈還是不靈?”

沈惟敬避重就輕、答非所問,藉機詢問道:“那敢問三位名號。”

“水上飄陳勝哥。

天上飛張廣兒。

村中俏花芳來。

咱還有老四龍大蟲宋禮金、老五白日虎汪酒賜。

兄弟五個號稱桃園五隻豹。”

沈惟敬差點沒笑出聲來,想想自個兒是在擺攤謀生混飯吃,所謂來者都是客、全憑嘴一張,只要是願意給錢,管他媽的誰都是大爺。

所以沒必要計較他們誰跟誰,憋住了笑氣、想明白了的沈惟敬一本正經的開始了胡說八道:“哎呀呀!五位少俠的名號加一起,上上掛。”

三兄弟爭先恐後道:“怎麼說?”

沈惟敬逐一掃視了他們一番,鄭重其事道:“五位的名號不僅響亮,而且號中帶水、天、龍、虎字,乾爲天、虎爲王,這困龍得水、猛虎出山,多財多福上上卦!正所謂困龍得水好運交、不由喜氣上眉稍,一切謀望皆如意,向後時運漸漸高。”

老大水上飄陳勝哥頗感驚訝道:“有意思。”

沈惟敬沉吟道:“三位,我這是實話實說。”

水上飄陳勝哥似信非信的愣愣道:“那今天你要給咱哥仨好好算上一卦。”

沈惟敬聽話聽音,估摸着這單生意該要成,便接茬兒問道:“三位今天是相面、測字還是問卦?”

陳勝哥想了想,撓了撓頭道:“測字吧,我先問問你,你說你測字可真靈啊?”

沈惟敬輕言淺笑道:“三位瞧瞧這招牌,可是街坊們送的(指了指鐵口直斷布幡)。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既然叫鐵口直斷,那三位兄臺所測的字是福是禍,我恕我直言啊。”

陳勝哥還是不太放心,試探道:“我們仨就測字,這要是不靈怎麼辦?”

沈惟敬頓了頓,和顏悅色道:“少俠,您看這麼辦行不行?要是不靈,我這一整天相面測字的卦金,全部歸您。要是靈驗的,勞煩您把卦金補上。”

他們一來一往對話的當兒,周圍已經圍攏了好多瞎逛悠、好閒事的街坊鄰居,都圍攏在一邊看熱鬧。

陳勝哥還是半信半疑道理:“那好,我測個字。”

沈惟敬心平氣靜道:“那您抓個條(邊說邊把放字條的布兜放到石桌上)。”

陳勝哥他故作姿態道:“不抓。”

沈惟敬脫口而道:“那勞煩您先寫一個...”

老大顯得有些六神無主:“我寫,我寫...”

連說了兩個“寫”字,後面就卡頓沒了下文...

一旁有看熱鬧的插話道:“就抓個條唄,隨便抓一個多省事...”

沈惟敬不禁也催促道:“我說,這位少俠,您還能痛快點,看看,後面還有那麼多街坊鄰居等着呢,快點兒吧。”

陳勝哥聽半仙這話,忽然靈光一現,隨口應道:“好,既然催我快點兒,那我就測這個字...”

他隨手拿起毛,在竹板上寫了一個“快”字。

沈惟敬看清楚了,略加思索道:“那您問什麼呀?”

陳勝哥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口中念念道:“我問,我就問問我今天的運氣怎麼的吧。”

沈惟敬聽罷,掐了掐手指,輕晃頭顱,眯眼笑道:“這個‘快’字嘛,當是不賴的。要說今天呀,您該是有口福之人,肯定有人要請你吃飯...”

老大將信將疑道:“好,今兒要真有人請我吃飯,我明兒給你奉上雙份的卦金...這...要是沒人請我吃飯,那明天我可來找你要這一整天的收成啊。”

沈惟敬胸有成竹道:“好說的,好說的,您看看,街坊鄰居都可以旁證。”

老大剛說完,老二就接上了茬:“先生,我也測個字...”

沈惟敬泰然自若的問:“您測什麼字?”

老二顯得樂不可支:“也是這個字,快。”

沈惟敬悠悠道:“您問什麼?”

老二心花怒放的:“我也問問今天的運氣。”

沈惟敬故作皺眉頭模樣,撥了撥算盤珠子,輕嘆一口氣,搖搖頭道:“哎,哎呀!您這個‘快’可不如他那個‘快’。”

老二立馬就心煩意亂起來,聞言愣道:“爲什麼呀?”

沈惟敬扁扁嘴道:“您今天呀,要犯水災,身上要沾水,指不定會掉哪條溝裡...”

老二急吼吼道:“阿,阿呸!我今天要是不掉溝裡,明天我來找你算賬!”

沈惟敬笑咪咪問道:“那您今天要是掉溝裡怎麼辦?”

老二悶悶道:“如果我今天真的會掉溝裡,我以後就替你傳名。”

老二剛說完,老三又擠到前面,樂呵呵道:“我,我也測個字,我也測個‘快’。”

沈惟敬慢悠悠的回了句:“哎,我說您這位兄臺,這測字問卦,本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你還非要問這個‘快’字嘛?”

老三偏偏就鑽死了牛角尖:“對對,我就問這‘快’。”

沈惟敬掐指盤算了好一會,卻不言語,一旁的街坊們顯然是被吊起了胃口。

思量了好一會,只見沈惟敬輕輕搖頭,慢騰騰道:“您這個‘快’字,可真不好,有牢獄之災啊。”

惹得一旁衆人哈哈大笑。

老三呆如木雞、張口結舌道:“啊?啊?啊?”

沈惟敬回的氣定神閒:“不出今晚,您就得蹲進去。”

老三一聽就着急,掄起拳頭就要砸卦攤,被老大眼疾手快給攔住了。

沈惟敬喃喃自語的補充道:“不過呀,您也別害怕,這次吃官司,您頂多蹲一宿...“

老三放下拳頭,怏怏不樂道:“好,蹲一宿還則罷了,如果今天沒去蹲大牢,我明天可跟你沒完...”

三人測罷,剛轉身擠出卦攤,後面遠遠的看到老四一路跑過來,氣喘吁吁的。

老大大驚小怪道:“我說老四,你幹嘛這跑一路的那麼急啊?”

老四大氣不接小氣道:“哥、哥仨都在這裡呢,找、找你們半天了啊?”

老大疑惑不解:“着急忙慌的,什麼事情?”

老四興高采烈嚷嚷道:“嘿?你們都忘了?今兒個是老五的生日,在家等着你們呢。早就約了我們中午去吃便餐、晚上吃正餐的...”

一旁湊熱鬧的街坊聽得真有人請吃飯,鬨堂大笑起來。

老大頓時覺得五體投地了:“嗨,真靈驗昂,這測字的真有兩下子。”

說罷跟着老四往老五家方向走去。

一位好事的街坊忍不住就問:“半仙,剛纔這小子讓您測一個“快”字,您怎麼就斷定他今天有口福?”

沈惟敬故作玄虛:“呵呵,天機不可泄露。”

好事者樂不可支,一個勁兒追問道:“得了,我說半仙啊,您就別賣關子了,給街坊們說說。”

沈惟敬展顏笑道:“行,既然街坊們有興致,那我就說說...大家看啊,這位客官問的是個快字,快慢的快,他偏偏寫在我的竹板上,這“快慢”的“快”加個“竹”字頭,那不就是個“筷子”的“筷”嗎?大家都知道,筷子只有用在餐桌上,所以我斷定他今天有口福。”

街坊們看沈惟敬測字問卦,每回都跟聽書似的,大多覺得神乎其神、又不得不服。眼看着今天好戲歇鑼了,大傢伙一邊讚歎連連,一邊陸陸續續的跟着離開,邊散還邊興高采烈的議論:“明天還有好戲看...”

老東門這一帶,沈惟敬算是翹楚。不論你多大的事兒,他眼珠子一轉、鐵算盤一撥、手指頭一掐,斯命幾斤幾兩就任憑他說、前途是福是禍全聽他侃。

話說回來,相面算命這碗飯,也不好吃,三教九流、五花八門,各有各的難。

沈惟敬十二歲入門,陰陽八卦、奇門相術、易經四柱,硬生生花了六年多時間揣摩,直到十八歲纔得到第一次打場機會。

因爲是新手,城廂的場子沒他的份,師傅派他到鄉下一個叫乍浦的小漁村散訪;好在老天開眼,讓他在村裡一老人那兒打回了三枚大明通寶。

老人家心甘情願把壓箱底的零錢拿出來打賞,是他沈惟敬算準了老人家的孩子在外謀事、誇他孩子大孝、料他孩子定能平安...

千穿萬穿,好話不穿,能打回三枚通寶,總算是保住了這碗飯。

二十歲開始,他自立門戶,在老東門這廂撂攤兼做上門生意,全憑這一張嘴,批八字、測福禍、排生辰、擺風水、看手相、觀面相,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直到今天,還是麒麟玉瘦、孑然一身。

等衆人一散,閒下來的半仙,只覺得肚子咕咕直叫,敢情是今兒早餐給忘了。

一想起吃的,他的眼神就在胃酸召喚下,不由自主的望向”蘇三娘“包子鋪那縷嫋嫋婷婷的炊煙。

蘇三娘包子鋪就在東大街拐角處,門臉雖然不大,整個兒熱氣騰騰的,充滿了煙火味,搖曳飄擺着的“蘇三娘”招幡,讓街坊們都覺着被勾了魂似的欲罷不能。

沈惟敬遠遠的就瞧見蘇三娘正在店門口麻利兒招呼着買包子打豆漿的鄰居們。

這蘇三娘,二十五六年紀,臉上素顏無華、穿戴整齊簡單、秀髮柔順不亂、指甲圓滑光潔、皮膚細膩豐潤、談吐熱情洋溢。雖說少了些許二八年華的天真與靈巧,但多年的迎來送往將她雕琢成一件精美絕倫的玉祁,包藏着美麗與艱辛、溫柔與忍讓、善良與滄桑,讓人不忍觸摸卻又愛不釋手其韻味,正是嫺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

沈惟敬實在拗不過自己的味蕾,緊趕慢趕的跑到包子鋪門口,隨手扔了兩枚大明通寶,熟練的用麻紙抓起兩個大肉包啃起來,那油滋滋的肉香味和着老面發出來的嚼勁兒,正是他最想要的那口味道。只是,他的注意力還一刻不停的放在自己檔口前來往的準客戶身上,不僅淡漠了美食的誘惑,還忽略了包子西施蘇三娘拋過來的媚眼。

要說,這人與人相處,還是靠緣分。滿大街那麼多明裡暗裡示好的街坊和商賈,全入不了蘇三孃的法眼,她獨獨鍾情於這位瘦瘦削削的相面術士;而沈惟敬卻偏偏不領這個情,對蘇三娘明裡暗裡的示好,權當成是六月裡的棉襖、大冬天的蒲扇,一直避重就輕的把她處成了哥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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