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隆死死糾纏着石達開的時候,金龍殿上的太平軍衆人當然都在關注着石達開的神情反應,石達開也在不知不覺間就落入了圈套。
平心而論,胡海隆的提議雖然有些跌份,但是在這個吳軍很有可能調整全盤戰略計劃的關鍵時刻,他如果真能夠說服秦日綱和黃文金自願到吳超越面前負荊請罪,毫無疑問就是一着妙棋,既可以大大打消吳超越對太平軍威脅的顧慮,還可以乘機化解太平軍與吳軍之間的許多恩怨過節,更進一步鞏固友好關係。
而更絕的是,秦日綱和黃文金如果這麼做了,以吳超越喜歡搞假仁假義的虛僞性格,真的砍死他們爲曾國藩報仇的可能微乎其微,一笑泯恩仇才更符合吳超越的行事風格。同時目前還是囚徒之身的秦日綱,還有曾經堅定支持過楊秀清的黃文金,也可以憑藉此舉將功贖罪,皆大歡喜。
也正因爲考慮到了這些,石達開也就徹底落入了圈套,盤算了片刻之後,石達開便轉向洪秀全說道:“天王萬歲,胡檢點的提議雖然駭人聽聞,但是他真能夠說服秦日綱和黃文金兩位兄弟自願去超越小妖面前負荊請罪,也不失爲一妙策……。”
石達開只說到這裡就自行打住,因爲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金龍殿上就已經是喧譁四起,吳如孝和葉芸來兩個刺頭還直接吼出了聲音,“那還不如直接投降超越小妖算了!我們殺他的老師就要賠罪,他殺我們弟兄的帳又怎麼算?是他殺我們的弟兄多,還是我們殺他的人多?”
甚至就連此前比較中立的李世賢也站了出來反對石達開,大聲說道:“翼王八千歲,如果在戰場上殺了超越小妖的人,就得向他負荊請罪,那我們以後還怎麼打仗?帶兵的天國將領難道不會害怕在戰場上殺了不該殺的人,將來必須得向敵人磕頭賠罪,甚至把脖子伸出去給敵人砍,讓敵人報仇雪恨?”
“翼王,灰山那一戰你的族弟石鎮吉也有參加,爲什麼不叫他也去向超越小妖負荊請罪?偏偏只盯着秦日綱和黃文金?”吳如孝再度怒吼。
被胡海隆硬拉下水的石達開百口莫辯,還沒辦法責怪與自己‘立場相同’的胡海隆,只能是忍氣吞聲的閉緊嘴巴,任由同僚指責諷刺。洪秀全則先是默不作聲,直到金龍殿上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了石達開的對立面後,洪秀全才站出來打圓場,雙手向下虛壓,和顏悅色的說道:“衆位愛卿,肅靜,肅靜,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吵,千萬別吵。”
“天王萬歲,臣下有話稟奏!”
等洪秀全基本穩定住全場後,蒙得恩理所當然的跳了出來,無比瀟灑的向洪秀全雙膝一跪,抱拳拱手大聲說道:“臣下斗膽,想請天王萬歲立即頒佈恩詔,赦免秦日綱出獄,恢復王爵!”
蒙得恩的舉動當然也給太平軍的狂熱主戰派提了一個醒,爲了故意噁心‘膽小怯戰’的石達開,葉芸來馬上就站了出來附和,拱手說道:“臣下贊同蒙丞相,請天王降詔,立即釋放秦日綱,恢復他的王爵!”
“請天王降詔,釋放秦日綱,恢復燕王爵位!”一個接一個的太平軍將官跳了出來大聲附議,其中固然有不少是秦日綱的故交朋友,但更多的卻是反感石達開對吳超越的一再忍讓,故意噁心石達開,也很快就形成了極大的聲勢。
面對這幾乎呈一面倒的情況,洪秀全自然是要多爲難有多爲難了,束手無策之下,洪秀全只能是轉向石達開問道:“翼王兄弟,百官都要求立即釋放秦日綱兄弟,恢復他的王爵,你看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心裡正窩火的石達開幾乎是吼在回答,也馬上招來了殿上的道道憤怒目光,早就對石達開十分不滿的吳如孝更是大喝道:“翼王,說話客氣點!別忘了,你是在對誰說話!”
炮筒子吳如孝開了火,餘下的天平軍衆人自然紛紛開口附和,無不指責石達開對洪秀全的犯上不敬,石達開也回過神來,趕緊向洪秀全行禮請罪道:“天王萬歲寬恕,臣下一時昏了頭,對你多有冒犯,請天王萬歲降罪。”
“沒事沒事,小事一樁,朕不會放在心上。”
洪秀全大度的揮手,然後才又向石達開問道:“翼王兄弟,是否立即釋放秦日綱兄弟恢復他的王爵,不是朕一個人的事。你昨天才說過,這個時候赦免秦日綱兄弟,還恢復他的官職爵位,只怕會讓超越小妖誤會,所以這會朕才得先徵求你的意見。”
皮球硬是又被洪秀全硬塞到了石達開的腳下,石達開頓時也陷入了兩難境地,知道如果繼續反對肯定會招來同僚更多不滿,兩害取其輕,石達開也只好硬着頭皮說道:“既然衆位兄弟都認爲應該立即釋放秦日綱兄弟,恢復他的爵位,那臣下也贊同。”
言罷,石達開還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還好超越小妖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這事只要解釋清楚,相信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
“可超越小妖如果真誤會了怎麼辦?”洪秀全更加擔心的問道:“他如果以這件事爲藉口,乘機向我們天國宣戰怎麼辦?”
“應該不會。”石達開搖頭,又說道:“如果他真的堅持要打,我們當然只能是奉陪到底。”
“遲打不如早打!”吳如孝又吼道:“與其讓超越小妖先動手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倒還不如我們先下手爲強!”
“沒錯!”葉芸來也說道:“與其戰戰兢兢的給超越小妖賠小心,倒還不如搶先動手,先殺超越小妖一個措手不及!”
“你們兩個又在發什麼瘋?!”石達開怒吼道:“你們是不是一定要葬送了天國天朝,你們才肯罷休?”
“我們發瘋?”吳如孝突然大笑了起來,狂笑道:“翼王八千歲,你以爲我們是瘋了?瘋了?!”
“大錯特錯!”吳如孝突然又大吼一聲,停住狂笑,緊盯着石達開的眼睛大聲說道:“翼王八千歲,你錯了!我們沒瘋,我們現在比什麼時候都冷靜!超越小妖的輜重船隊纔剛聽說天王復位,馬上就掉頭向湖北撤退,不管我們如何的勸說挽留,甚至答應把荻港借給他們駐紮等超越小妖的命令,只差跪下來求他們繼續去打清妖了,他們都不答應!這說明什麼?翼王八千歲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如果翼王你不明白,那臣下來告訴你!”葉芸來也大聲說道:“這說明,超越小妖的軍隊上上下下,就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們天國,從始至終都把我們當做敵人!”
“不管我們如何的忍氣吞聲,低聲下氣,超越小妖都遲早是要對我們下手的!我們在超越小妖的眼裡,就只是一隻隨時可以動手宰殺的肥羊,想什麼時候殺就什麼時候殺!想什麼時候宰就什麼時候宰!”
“顧王殿下和慶王殿下說得對,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奮起一擊!”蒙得恩也十分會抓時機的站了出來,大聲說道:“乘着超越小妖的主力軍隊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先下手爲強,和超越小妖拼一個你死我活!”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好幾個太平軍檢點也跟着大吼,“反正是要打的,與其讓超越小妖先打,不如我們先動手!”
狂熱的好戰氣氛再度形成,金龍殿上的太平軍將領不管是否真心想打,全都大聲詐唬要求開戰,先下手爲強搶佔先機,類似石達開一樣的理智派則根本不敢開口,石達開孤立無援,滿肚子的話憋在心裡說不出來,只能是把雙手指關節攥得發白。
更加憋屈石達開的還在後面,當太平軍衆將紛紛向洪秀全奏請開戰時,洪秀全又馬上把皮球踢給了石達開,問道:“翼王兄弟,朕不懂軍務,天國裡最懂軍務的除了東王就是你,你拿主意吧,打還是不打?”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石達開的身上,石達開面色灰白,心裡矛盾萬分,既明知道這個時候向吳軍開戰純粹找死,又知道葉芸來和吳如孝其實也不算錯——吳超越遲早是要對太平軍下手的,還有可能會因爲楊秀清的突然倒下而改變戰略,先對太平軍下手後滅清廷。
心中天人交戰了許久,事事處處都喜歡顧全大局的石達開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微低着腦袋,無力搖着頭說道:“既然衆位兄弟都覺得應該打,那就打吧。”
聽到這個答案,葉芸來和吳如孝等人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洪秀全也悄悄鬆了口氣,知道終於還是把開戰黑鍋扣在了石達開的腦袋上,石達開卻是悄悄嘆了口氣,暗道:“打就打吧,反正遲早是要打的。這時候打雖然背信棄義,可起碼有機會重創超越小妖的輜重糧隊,削弱超越小妖的錢糧實力。”
滿朝歡呼向吳軍開戰的時候,洪秀全自然再次大玩權術手腕,十分大方的賞還了石達開曾經擔任過的太平天國西路軍主帥一職,讓石達開率領所部人馬西進安慶主持大局,授權節制安慶、彭澤和湖口三地太平軍,又把吳如孝和葉芸來所部的水師抽調一部分交給了石達開指揮,讓石達開全權負責發起對吳軍的戰事。名正言順的把石達開從南京趕走,大做空頭人情,同時還利用石達開壓制最後才起兵討楊的林鳳翔,還有直到楊秀清倒臺後才低頭的黃文金,一舉多得。
東線方面,垂涎上海已久的洪秀全毫不猶豫的命令松江太平軍陸順德部向上海發起進攻,常州太平軍黃子潮部擔任後援;吳如孝和葉芸來各回各自駐地,曾立昌部也被洪秀全派往了鎮江駐紮,既防範與吳超越聯絡過多的曾立昌部作亂,也利用曾立昌防範楊秀清的族人楊輔清,同樣是一舉多得。
北線,鑑於石達開部將陳玉成在太平軍內戰時,替討楊軍隊有力牽制住了楊秀清的親兄弟楊元清,同時爲了削弱太平軍聲望最高的軍閥石達開,洪秀全毫不客氣的把陳玉成封爲英王。同時大封捻軍五旗旗主,拉攏捻軍一起對付吳超越。
南線這邊,異軍突起的太平軍青年名將李秀成,乘着太平軍主力、吳軍主力和滿清軍隊在北方大打出手的機會,早就已經在浙、閩兩省境內發展成爲了太平天國實力最強的軍閥,這樣的人洪秀全目前當然是只能拉攏不能得罪。所以洪秀全也沒計較李秀成一直在太平軍內戰中保持中立的罪過,十分大度的給李秀成封了一個忠王爵位,並且下詔在天京城中修建忠王府,用來軟禁……,哦不,用來請李秀成在天京的家人居住。
迅速大概佈置出了自己謀劃的五路整編計劃後,洪秀全這才笑眯眯的對石達開說道:“翼王兄弟,西線朕可就全部交給你了,千萬別讓朕和天國將士失望,不管想什麼辦法,都一定要把超越小妖的輜重船隊殲滅在彭澤以東。”
“臣下遵命。”忍氣吞聲的接過了壓力最大的西線重任,石達開這才問道:“天王萬歲,突然撕毀盟約對超越小妖開戰,起碼也要有個名頭吧?我們用什麼藉口動手?”
洪秀全稍稍盤算了一下,突然腦袋一偏昏睡了過去,還發出了像模像樣的鼾聲,早就忘了這一套的石達開還在莫名其妙時,金龍殿上的許多太平軍老人都已經舉起手指放到脣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別說話,天父召天王上天訓話了。”
“又來這套!”石達開恍然大悟,也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現在玩這套還有屁用?你以爲我們天國的軍隊裡,現在還有幾個人真的信你的拜上帝教?”
過了一段時間後,洪秀全悠悠醒轉,張口就無比莊嚴的說道:“天父剛纔召我上天,告訴我說,超越小妖的兒子是妖龍轉世,身上能長出龍鱗,是奉了妖魔之命來禍害世間,要滅亡我們天國,殺光我們天國的所有兄弟姐妹,然後殺光世間所有人。所以天父讓我們一定要趕緊殺掉超越小妖和他的兒子,挽救人間。”
石達開更翻白眼了,吳念越身上長出龍鱗的謠言石達開也聽說過,當時石達開還嘲笑過吳超越學誰不好,偏偏要學洪秀全裝神弄鬼,可石達開當時還真沒想到,洪秀全竟然會以牙還牙,又拿這麼一套來製造開戰藉口。所以大翻白眼之餘,石達開居然還有些幸災樂禍,暗道:“超越小妖,這可就是你想當皇帝的報應。”
雖然是被趕鴨子上架,然而接過了洪秀全強塞過來的偷襲吳軍船隊任務後,石達開還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排佈置,爭取盡最大限度的消滅吳軍輜重船隊,減輕太平軍將來的作戰壓力。
仔細盤算和分析了一番後,石達開發現自軍其實還是很有把握打贏這一仗,吳軍水師的實力是強不假,然而受限於時間與技術,在新式貨船不多的情況下,吳軍輜重船隊這次選擇採用的是老式的漕運糧船,笨重緩慢,沒有裝甲更沒有武裝,每條船也只有十個從民間招募來的水手和一個吳軍士兵,火力單薄得可憐。別說是大型戰船和軍用舢板了,那怕是太平軍已經基本淘汰的小拔船,對付這樣的輜重糧船也是如同快刀割肉。
鑑於這點,又針對彭澤馬當山一帶的水流地形,還有初春時尚未穩定的風向,石達開迅速制定了一個伏擊戰術,密令太平軍彭澤守將黃文金挑選精幹水手多備噴壺、火箭與引火之物,駕駛八十條小拔船北上到泊湖深處埋伏,主力仍然放在正面藉以麻痹吳軍水師,同時馬當山炮臺也提前開戰準備。
再然後,等吳軍船隊抵達馬當山戰場時,時間如果是晚上當然最好,直接就可以動手開打。但如果時間是在白天——以吳軍水師主將王孚的穩重性格,時間也很可能是在白天,那麼黃文金就得找各種藉口暫時穩住吳軍水師船隊,無論如何都要把時間拖到傍晚時分,然後再動手開打,彭澤水師主力和馬當山炮臺正面攔截,伏兵船隊則藉着夜色掩護,突然從泊湖入江口殺出,衝進吳軍輜重船隊裡縱火燒船,同時石達開也率領水師從背後掩殺,三面夾擊吳軍船隊!
怕黃文金腦袋不夠靈光,想不出暫時穩住吳軍船隊的辦法,石達開還越俎代庖給黃文金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讓黃文金派人秘密和吳軍水師聯繫,詐稱說黃文金畏懼洪秀全追究他黨附楊秀清的罪行,打算帶着彭澤水師投降歸順吳軍,跟着吳軍水師一起逃往湖北,既給王孚出難題拖時間,又名正言順的暫時攔住吳軍水師西撤腳步。
石達開把自己擬定的戰術計劃上報給了洪秀全後,洪秀全當然是大聲叫好,讚道:“翼王兄弟妙計,只要黃文金依計行事,這一戰我們必然大獲全勝!”
石達開苦澀一笑,暗道:“就算大獲全勝又能怎麼樣?不過是砍傷了一隻正在沉睡的猛虎的尾巴,老虎醒過來,回頭是要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