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林錦織和方晉對坐在小區附近的一間酒吧裡,寒暄幾句後,便是沉默。
林錦織當然不想來,但以她對方晉的瞭解,若不見她一面,他不會罷休。面對這種糾纏,若是強勢一點的女子,大可拋出一句“你再亂來我就報警。”但很遺憾林錦織沒有這種氣魄。她實在不太會拒絕別人,更多的時候,她只會無原則地原諒別人對她的傷害。這是她好脾氣的父母遺留給她的習慣。不過感謝亦舒的教誨,“受害者爲女性的案件70%爲熟人所爲”,她出門前向小芳清楚地交待了自己的行蹤。
“聽說你在XY工作,待遇不錯吧?”
林錦織微微一笑。已經到了要談工作的地步了,這份生疏也足夠了。很好。
“還過得去,對於一個已經工作了快三年的人來說,也不算太多。你呢?”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衷心希望聽到一個極好的答案,如果方晉有一份前途無量的職業,奮鬥個幾年,他必能飛黃騰達,高高再上,再也記不得她。
方晉嘆了一口氣:“曦茹的父親幫我在外經貿部找了個職位。”
林錦織心裡哇一聲,笑道:“這麼好的工作,你嘆什麼氣啊。”
“你不知道,我現在是騎虎難下。”方晉苦笑着,“曦茹她……她的精神有些問題,一點小小的刺激,她就會歇斯底里。我忍耐了兩年了,真不知道該怎麼再忍下去。想分手,但說實話,我不敢。她家住北京,她父親是某部的副部長,我的生死榮辱不過在他的舉手之間……”
林錦織的頭皮漸漸麻癢起來。她用吸管慢慢地喝着果汁,一隻手輕輕揉着額角。她不會幸災樂禍,想反,她已經開始同情他,這樣尷尬的處境,換做她,也會頭大。但是說這些給她聽幹什麼呢?她又幫不了他。
方晉仍在絮絮,他真的比從前羅嗦了很多。
“……我第一眼看到她時,還以爲是你。阿錦,我當時那樣做,真是很過分,你一定很恨我吧?”
林錦織搖搖頭。
如今的她,已不會輕易去恨一個人,一來這是一種強烈的感情,心心念念,勞神勞力,終究會使自己疲憊,不如忘掉過去,專心努力將來。二來,有些人以爲恨是愛的反面,不愛了便是恨,其實看多了言情小說便知道,對於舊情人,若你還能恨他,正說明你對他的愛念還未完全泯滅,只因得不到回報,故而生恨。若真正不再愛一個人,真會四大皆空,無從恨起。
方晉看着昏暗的燈光裡,她靜如止水的臉,心裡說不出的失望。
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定下心神,終於開始敘述今天談話的重點。
“你女兒三歲了吧?上幼兒園了嗎?”
“還不到三歲,在家裡請人帶着。”
“她……是我的女兒嗎?”
林錦織鬆了一口氣,原來他想知道這個。
她搖搖頭:“她不是你的女兒。她三個月的時侯驗過血,是AB型。你是O型,我是A型。”
方晉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我是O型?”
“大學時候你獻過血,我陪你一起,你忘了?”
“是麼?你記性真好。”
林錦織淡淡地笑道:“也許吧。很多人說我是個記仇的人,別人若對我不好,一輩子都會記得。”
方晉一時無話可說。
林錦織喝完最後一口果汁,笑道:“我要走了。”見方晉點點頭,便站起身來。緊接着便吃了一驚。
酒吧的門口,一個長髮披散,穿雪白連衣裙的女孩正靜靜地望着他們。正是方晉的女友鄭曦茹。
不知是不是聽了方晉的話產生的心理作用,林錦織覺得此刻的鄭曦茹與她下午見到的完全不同,美麗的面孔上滿布陰森。她低聲問方晉:“你約了你女朋友過來?”
方晉詫異,望向門口,也是一呆。
林錦織心裡一沉。她想象力豐富的大腦裡,立刻浮現出一個未來可能出現的清晰場面——某日,她正在公司工作,鄭曦茹忽然出現在電梯口,在公司千萬隻眼睛的注視下,幽靈般飄到她身邊,劈頭給她一個耳光,厲聲道:“你爲什麼要勾引我男朋友!”
不行不行,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一幕的出現。她立刻堆出滿面笑容,親切地跟鄭曦茹揮手打招呼。
但她的努力沒有成效。鄭曦茹如雕塑般站着,身體姿態與面部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林錦織心中大悔。若早知方晉女友是如此難纏的角色,她今晚死也不會出來見他。然而悔時晚也恨時難,她只有竭盡全力把事態維持在安全範圍之內。
她向大門走去,經過鄭曦茹身邊時,強自鎮定,禮貌地對她點點頭。那感覺就像年少時打仙劍,在道路上靜悄悄地避開一隻怪物,生怕觸怒了它惹它攻擊。
一身白衣的鄭曦茹,冰一樣冷,但一雙目光卻不肯放過林錦織,熱力十足,灼灼逼視,彷彿要在她臉上燒出洞來。
林錦織在全身焦黑之前逃離了火場,彷彿打完一場戰役,精疲力竭。
她與鄭曦茹的樑子,想必是莫名其妙地結下了。
中秋到了。林錦織抱上阿喵,提上水果,坐上了程晨的□□,去學校探望楊老師。
阿喵實在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孩子,白皙漂亮,活潑大方,又不會失了禮數,做出些過分的舉止。程晨很喜歡她。林錦織見他眼中滿是寵愛,心裡覺得好笑。有些男人的確很喜歡小孩子,那是因爲他們不知道十月懷胎的辛苦和扶養幼兒的辛勞。若是加班後一身疲憊地回到家中,倒頭大睡,卻在半夜兩點被幼兒的哭聲吵醒,到那時,哪怕孩子再可愛,他也絕不能以如今這樣燦爛的笑容去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