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 已是清晨。
辰夜已經離去,房間內只剩睡在牀上的東飲。
東飲起身,昨晚的宿醉已經大致消解, 於是第一眼便看到了靜靜躺在自己身邊的前塵劍。
東飲下意識一愣, 回憶漸漸涌起, 便慢慢想起自己想辰夜討要的前塵劍之事, 便自顧自笑笑:“看來昨夜說了太多話啊。”
東飲輕撫上前塵劍, 劍身微涼,亦如他主人捂不熱的性子。
“前塵劍……”東飲喃喃着。耳邊又響起那人在自己耳邊似笑非笑說過的話:“你司未來,是因爲你始終追尋着未來;我司前塵, 是因爲我耽於過去。”
東飲看着前塵劍低語着:“起初我總不明白,以爲你纔是無牽無掛, 現在我才明白, 你是藏得太深……”
思緒又陷進過往之中……
那時魘影剛剛覺醒, 殺上天來,殺了一衆神將, 拂袖離去。因東飲因與辰夜的關係,被軟禁宮中避嫌,每日出不了門,閒着無事,便擺弄卦卜, 算取這場浩劫的兇吉。
一連擺了好幾日, 好不容易算出一個“吉”, 轉身便看到了推門而入的辰夜以及他身邊動彈不得的仙將……
辰夜此次是來取報應扇的。
雖然早料到會有這一日, 但是東飲發覺自己遠比現象中的淡定。打也打不過, 東飲頗從容的交出了報應扇,對自己的處境絕口不提, 又說了一番頗大義的話來,看着辰夜遠走。從容的表情才漸漸坍塌,皺起眉,思考起自己即將面臨的處境來。
失了法器對於神仙來講本就是大事,更何況是落入覆惡一族的手中,那便是罪加一等,輕則在星沉宮面壁千年,重則被剔去仙骨,拉上輪迴臺貶爲凡人。他這個更嚴重,本就礙於和辰夜的關係被軟禁此地,此事一出,怕是會坐實通敵的罪名,連“確實打不過魘影”這個明顯的理由都不會聽,東飲想,或許自己的結局便是接受天刑,灰飛煙滅這一個結局了吧?
東飲看看自己的家徒四壁,哀嘆着軟禁階段,連一壺“上路酒”都沒得喝,實在悽慘。
那之後,東飲宮外的守衛多了一倍,東飲算計着,上面估計已經下了收拾自己的密令了吧?大殿上能爲自己說得上話的仙友已經不多了,沐青算一個,或許……言鬱也會爲自己說說話?畢竟這麼多年的合作關係,也算是有一份情誼吧?
最終審判的結局過了很久才下,不過令東飲目瞪口呆的是,傳令的仙官帶來的竟然是自己貶爲地仙的命令和自己的報應扇!
死纏爛打之下,東飲才聽說言鬱失了前塵劍,以及言鬱將被剃去仙骨,貶入輪迴的處罰。東飲瞠目結舌,打死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磕磕絆絆跑到輪迴臺,看到的是言鬱因被剔去仙骨、被血侵染的斑駁的白衣……
東飲讓押解着言鬱的幾名仙吏先退下,自已有幾句話想與他說。
言鬱轉身,看見東飲有些發愣,彎起蒼白的嘴角淡淡一笑:“你怎麼來了?”
東飲道:“這時候不來,連你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
言鬱看着東飲,驀然而立,身形飄忽。
東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言鬱倒頗灑然:“就像你看到的,我失了前塵劍,讓它落入魘影之手。”
東飲道:“若真是這麼簡單,我也不會憑白問你這一句。明明是我先失了報應扇,爲何等了這麼多天,報應扇不僅還在天界,但你的前塵劍倒沒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的腦袋裡只想出一個結果,那便是你告訴了他什麼,用你的前塵劍,追回了我的報應扇!”
言鬱道:“說不得用前塵劍換,他本也是想帶走前塵劍的,我只是讓他留下了報應扇。我失了前塵劍,尚還好;但你可知,你若失了報應扇,平你與他的關係,會是什麼結局?”
東飲有些激動:“我知道,但那是我的結局,用不着你來替我揹負!”末了,又道:“你一向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天帝對你很是看重,又立過不少功,若單隻因丟了前塵劍,你最多落個面壁的刑罰,但我聽其他仙侍說,你交代了你從我這裡偷偷拿走了報應扇,又險些讓它也落入魘影之手,而報應扇又確實在你手中,雙重罪責之下,才……”
言鬱看着東飲道:“你想說什麼?”
東飲道:“若真是如此,我這就去稟明天帝,不能讓你連我的那一份也受了。”說罷轉身便走。
言鬱快速拉住東飲的衣角,或許牽扯到了傷口,言鬱悶哼一聲。
東飲停住,扶住言鬱,有些氣急:“你呀!”
言鬱蒼白的臉上有汗水淌下,他看着東飲:“你若這麼說,在人世時,明明不關你事,你卻枉自牽扯其中送死,替我分了一半。我們如今,也算扯平了吧?”
東飲道:“都是多久的事了,我們又因此成仙,哪能和現在相比?我不能眼看着你墮入凡胎,什麼都不管。”
言鬱道:“那你想怎麼辦?去求情嗎?去說明真相?那我們的結局會是什麼?我以前塵劍換報應扇,罪加一等,還是這個結局。你丟失報應扇,再落得個通敵的罪名,最終接受天罰灰飛煙滅?”
東飲愣了愣,半晌才道:“我……”
言鬱道:“其實,在這裡待久了,風輕雲淡,一日同一日沒什麼區別,我反倒更懷念在人間的那段日子,如此,也挺好。”
東飲反倒被言鬱安慰了一番,心裡卻更加酸澀:“你不該這樣,我也不能讓你落得個這樣的結局。”東飲轉身,努力避開言鬱蠱惑人心的隻言片語。
卻聽身後那人輕輕叫道:“師兄……”
東飲頓住。
言鬱道:“別讓我的努力白費。”頓了頓,方澀然道:“比起貶下凡間,我更怕的是失去你。”
東飲驀然轉身,直愣愣看着言鬱。
言鬱低頭,輕聲道:“所以……別讓我的努力白費……”
東飲道:“你……”
言鬱眼神溫柔下來,摸上頸間的紅繩,道:“先前,在我很小的時候,所有人都離開了我。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收留了我,一路帶着我……我一直在想着應當報答他,卻又不知如何報答?後來入道觀學道,我想努力變得更好,好到去足以護着他,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他豁達瀟灑,無論幹什麼都順風順水,根本不需要我去替他幹些什麼。再後來,他爲我而死,我卻更欠他良多……我從不善於表達……但這一次,我只想還清他。”
東飲站在原地驚愕的無以復加,看着言鬱慢慢解下頸間的紅繩,紅繩中間露出一枚年代久遠的銅幣,但東飲還是一眼認出那枚銅幣。
言鬱伸出手去,將銅幣放與東飲的掌心。
東飲默默看着,沉聲道:“這是……我第一次給你的那枚,你一直留着?”
言鬱點了點頭。
東飲道:“我從未想過,你竟……”
言鬱笑笑:“那時的事我都記得。我只是不善表達罷了。”
兩個人驀然而立,彼此各懷心事。
言鬱看了東飲很久,忽然道:“你會來找我嗎?”
東飲愕然:“什麼?”
言鬱停頓了很久,搖了搖頭:“沒事。”
言鬱最後深深看了東飲一眼,便轉身向着輪迴臺一躍而下……
後來,東飲再難忘卻那個眼神。
現在,東飲摩挲着前塵劍,輕輕的道:“會的,我一定會找到你。”
東飲起身下地,拿起前塵劍,準備離開。卻看到劍下掉下一張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卻認認真真的寫着三個字:“對不起。”
是辰夜的字。
東飲頭大的想着:“昨夜果然還是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啊!”
他看着紙條沉默半晌,驀然道:“沒有什麼對不起。比起在天上糊里糊塗的混着日子,我倒覺得現在清醒的活挺好。至少,讓我明白了最重要的東西,還不晚。”
東飲伸了個懶腰,背起長劍,推開門,外面晨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