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站在原地, 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掌中的那隻碧玉葫蘆,而後緊緊握成拳,按在掌心, 也按下心中的惴惴, 盡力表現的極爲平靜, 去追尋那人的蹤跡。
然而周圍蟲聲悽悽, 蛙聲鳴鳴, 那人除了帶來了一陣驚心動魄的心悸以外,什麼也沒有留下,就像這五年的蹤跡全無了無音訊, 蒸發了似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唯獨留下世間關於他的捕風捉影的傳聞:魘影君如何詭計多端捉弄天界天兵?如何殘忍弒殺將一村的平民屠戮吸食乾淨……
但沐青一向不信這些, 以他對那人的瞭解, 優柔寡斷、船到橋頭自然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風纔像是那人的作風, 以那人的懶散性格,短短五年, 不足以讓他進階至此興起什麼風浪,正所謂無稽之談,沐青不信的。既然不是作爲覆惡的首領,那麼那人會去哪呢?所以他纔來找他,不放過任何一個線索的找他……
如今這場意外的相見, 更亂了沐青的心緒, 他只想着去找, 但找到了又該如何, 他從未想過, 是以他慌了,稍微慢了一步, 便是再一次的錯過。
沐青捏緊那枚碧玉葫蘆,嘆了口氣。
一連過了七日,沐青都等在這裡,卻未再見到那個黑影……
直到第八日的夜晚,沐青靠在一旁的樹樁有些累了,昏昏欲睡之中,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極微弱的腳步聲……
那聲音極小,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向着沐青一步步靠近。
沐青瞬間清醒了,卻不動聲色靠在那裡假寐,如此情境,他早該有所防備,但他並沒有,努力按下驚惶的心跳,靜靜聽着那人一步步走近。
那腳步聲在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似乎有些猶豫,站在那裡駐足不前。
沐青屏住呼吸靜靜聽着。
似乎意識到沐青睡熟了,那腳步聲停了停,才終於又向前進了幾步,越走越慢,似乎是怕攪了熟睡之人的清夢,最終在才緩緩停在了沐青的身後。
沐青軟軟靠在木樁上,閉着眼,全部的注意力卻都在身後之人的動作上:他感受到那人的鼻息,同從前一樣,卻恍如隔世;他聽身後那人沉沉嘆息了一聲,眼前愈發黑了一片,像是有人慢慢伸出手過來在他臉前,卻最終沒有觸及。似是過了很久很久,沐青聽到一個沙啞低沉的:“對不起。”
沐青覺得心像是被人戳出一個窟窿,呼隆隆灌進些寒冷的風,又疼又冷又透着些悲涼的意味。
沐青終於忍不住,睜開眼來,對上一張支離破碎的臉和一雙黯然憂愁的眼。
猝不及防,那人趕忙退開來,轉身便跑。
沐青站起身來,眼看着那個黑色的身影就要隱於黑暗,忙出聲道:“你……”
那個暗淡背影頓了頓,當真靜靜停在了原地。
沐青動了動乾澀的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單單看着那背影着急。
等不到後話,那黑影便瞬間隱沒在了黑暗,消失無蹤。
沐青想也不想追了上去,看了看周圍的茂林掩映,終於完全失去了那人的蹤跡。
許是有些不甘心,沐青也一頭扎進了林子,企圖找到一點線索。
這一找就找到了天色漸亮。從月上中天,到落入林間,東方漸漸開始有了光華。
沐青額上已經沁出了汗,卻還不知疲倦的四處尋着。
當終於明白又一次錯失的時候,沐青黯然了。他攤開掌心,看着那隻瑩潤的碧玉葫蘆,心事難說。
驀地,沐青汗津津的手一滑,碧玉葫蘆瞬間落入泥地,滾了一段距離。
沐青趕忙追上去拾,起身擡頭的功夫,從他所在的角度,正好看見長在湖邊一株合圍粗的歪脖子合歡樹後,露出一截黑色的衣角。
沐青緩緩走過去,合歡樹後的身影似有所覺,又往深處藏了藏。
他藏身的地方臨近湖,沐青終不敢再往前,那人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以他往常打破牙齒和血吞的性子,沐青怕自己步步相逼的走過去,那人會不會奮不顧身的跳下湖去逃避自己?看他臉上的傷痕和消瘦的身形,看來他身子並不好,再跳下湖去,怕是……
沐青終究沒再往前,看了看手上的碧玉葫蘆,輕輕放在了合歡樹不遠處的顯眼位置,深深看了一眼樹後,靜靜離去了。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樹後的辰夜這才舒了口氣,咳了咳,扶着樹幹慢慢站起身來,戀戀不捨望了一眼林子深處早已無蹤的身影。驀地,一抹瑩潤的碧色闖入了他的眼簾,辰夜兩步並作一步走去撿起地上的葫蘆,眼中是一觸即碎的驚惶:難道……他看到了自己藏在樹後?
辰夜看着那碧玉葫蘆心情複雜:他……恐怕早已認出、早已斷定是我了吧?
那他爲何不說破?他追來此處,難道不是爲了殺自己替落葉報仇嗎?他又爲何不動手?是不是……辰夜有些心悸的想着:他是不是還念及舊情?所以遲遲未動手?
盪滌的湖水映出了辰夜殘破的臉,被湖風吹開的前襟露出的半個胸膛上佈滿傷痕與留着膿血的腐肉,糾纏縱橫,延伸至頸間,至左臉的臉頰……辰夜看了看湖水映出的自己,自嘲的笑起來:又自作多情了,如此苟延殘喘的活着,或許遠遠比殺了自己更報仇解氣吧?而且……辰夜摩挲着掌中的葫蘆:沐青一向潔癖,進了這泥濘骯髒的湖邊溼地已實屬不易,殺了自己……實在不配髒了他的手……之所以留下這個葫蘆,也是因爲他不想再和自己有絲毫聯繫了吧?明明當初自己押給洛函的時候,他還賭氣吃醋在意的要死,所以辰夜那夜發現葫蘆遺失的時候,即使與人正面衝突也要奪過,不巧卻遇上了自己最不想見到也是最想見到的人……
這葫蘆,現在辰夜視若珍寶給別人碰一下都不行了,沐青卻棄之敝履了……
辰夜有些支撐不住的靠着那棵榕樹緩緩坐下,覺得心口又痛起來,明明當初被側狹刺穿心臟的時候都沒有如此痛,日日忍受傷口的疼痛以及魂魄磨合的疼痛時也沒有如此痛……偏偏今日,痛的難忍……
放在從前,辰夜覺得自己和誰決裂都不會是沐青……
現在,再見已成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