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聚之後, 第二日一早言鬱便匆匆離去了,連個招呼都沒打,酒醒之後的東飲一醒來便是晌午時分, 揉着額角問起賴大, 才知道言鬱已經離開了。留下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多謝”。
那之後, 東飲很多天沒再見過他, 原先的“每日一卦”也有很多天沒有赴約了, 東飲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想着東來觀繁重的早晚課,那人能不間斷的每日下山跑來這裡一趟, 求一卦“大凶”的卦象,然後翩然離去, 第二日再安然無恙的前來, 佐證東飲的“欺世盜名”, 或許這樣的把戲他已經膩了吧?
東飲收回思路,搖搖頭笑起來, 收起手中的兇卦:“大凶。”
面前的婦人看着東飲的表情有些心慌,聲音發顫:“道長,我都大凶了你笑什麼?”
東飲隨機應變道:“我笑你有福了,卦象雖是大凶,但昨日我偶得一件寶物。”東飲掏出袖口的木牌, 上面用紅色的墨字走龍蛇的畫着常人看不懂的花紋:“帶上它, 可保你平安度過這次的劫數。”
婦人翻來覆去看着那塊粗糙的木牌, 有些猶豫:“這玩應真的像大師您說的那麼神?那麼……貴不貴?”
東飲搖搖頭, 神秘莫測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剛要開口,婦人搶先一步道:“三個銅板?這麼貴?”
東飲一愣, 卡在喉中的“三兩紋銀”最終還是硬生生咽回了肚子,憋出了一肚子的內傷,面上還要不動聲色的接話道:“三個銅板可是買你和你的家人的平安,你自己考量吧。”
婦人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將手放進了袖口掏出了錢袋……
夕陽西下,東飲慢慢悠悠收了攤。他走在路上,掂量着手中的兩個銅板,一邊感嘆着今日着實收入不好,一邊抱怨着如今婦人們的搞價水平,明明買個上好的胭脂水粉眼睛都不帶眨的……唉,世態炎涼啊!
回到家中,麻桿聽到東飲的抱怨,笑着說:“一塊破爛都能被你賣出兩紋錢的價格,還好意思感嘆什麼世態炎涼?”
賴大也笑了:“這話說的倒不錯,老二昨夜喝多了着急上茅房將茅房門拆了,你乾脆撿了塊邊角料,寫寫畫畫,還買出了兩文錢,也算是能力了!該知足了!”
鷹鉤鼻昨夜喝的太多,如今還沒完全緩過來,躺在牀上直哼哼:“你們……你們說老子什麼呢……”
東飲搖搖頭:“你們懂什麼?老二不撞掉那門我還沒發現,那茅廁的門竟是用上好的桃木做的!最是驅邪的好物,再加上我畫的符,掛在住房門口,大的邪物我不敢保證,但是小妖小邪,還是擋得住的!”
麻桿道:“得了吧,就你那半吊子能力,還有這本事?”
東飲道:“你還別說,我在那東來觀那麼長時間,別的本事不會,這畫符、算卦的本事還真不一定有人及得上我!”
賴大道:“那是因爲你所謂的算卦、畫符都是人家的偏門,人家東來觀貫來就看不起這些吧?”
東飲道:“誰說的?八卦、道術本來就是道家一門,還有誰看不起誰的道理?”
麻桿搖搖手道:“別的我不知道,前些天那東來觀掌教去範家村捉鬼的事可是人盡皆知了!人家捉鬼用的是什麼?御劍!聽說那劍滿場子亂飛,比鳥還會飛呢!還有那什麼陣法,那女鬼已經跑出了二里地,還不是被困得死死的,只好跑回來,被捉了個現行!可不是你這些小把戲比得起的!”
東飲愣了愣,坐下來:“最近竟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女鬼?說來聽聽!難怪感覺近來生意少了些,原來是被他們那裡搶了風頭!”
賴大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是以卵擊石,想要人家的聲名,得先正兒八經學些人家的本事,你說你這些年怎麼混的!”
東飲抓起一把瓜子:“我那是不願過那種白菜豆腐的日子,整日被束着!別糾結這些了,快講講那個範家村,什麼女鬼?”
麻桿湊過來道:“這事還得我來說,是我聽人家說的!據說前不久範家村一個莊稼漢發現,與之朝夕相處了十年的自家妻子竟是女鬼所化!”
東飲驚道:“那還了得!那不早就吸乾了他的精氣!怎會十年之後才發現?”
麻桿道:“說來蹊蹺的也是這點,那男子一向健壯,哪像是被鬼纏身了?發現異常的還是那男子的母親,起因是那女子十年也未懷過身孕,而且常年體寒,那男子的母親便跑去替女子求了一個符,放在家裡,結果那女鬼怕的要死,當場現了真身,跑掉了……”
東飲道:“聽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這女鬼看起來倒是沒有害人的意思啊!”
賴大道:“畢竟是女鬼,還是與自己這麼多年來共處一室的,誰聽了都犯怵!”
麻桿道:“不過說起來,那男子的名字也夠有意思的,你猜叫什麼?叫範衝!範衝……犯衝……這名字也不知道他父母是咋想的哈哈哈哈!”
東飲道:“那麼後來呢?”
麻桿接着道:“後來整個範家村便開始不安,村長聽說了此事,去請了東來觀的道士前來捉鬼,估計那東來觀也沒當回事,派去的都是年輕一輩的子弟,守了三十天也沒有捉到,最後驚動了東來觀掌教南枝真人,說來也巧,久不見蹤影的女鬼當場現了形!被那女鬼的丈夫當場提起被施過咒術的劍刺了個魂飛魄散!”
東飲感嘆道:“都共同生活了十年了,也沒害過你,多大仇多大怨啊!”
麻桿道:“所以說你技不如人,若換做是你,估計早被那女鬼吃了!”
一旁的賴大道:“不一定,他估計會和那女鬼好上也說不定!”
東飲道:“都說什麼呢?我是那樣的人嗎?”
不遠處躺着的鷹鉤鼻聽了個一知半解,扒拉着腦袋問:“誰?他和誰好上了!”末了,一激動,又吐了一地……
之後過了不到一個月,一個魂不守舍的男子跑到東飲的卦攤前來算卦。
東飲擡起頭,看到那個男子的臉時愣了愣,鳳眼、挺巧的鼻樑、薄脣,若是那臉上少幾分驚慌失措,多一分傲然薄涼之色,倒實在像是一個年輕版的南枝真人。
東飲有一瞬間的恍惚:“你占卜什麼?”
那人看看左右,急忙道:“命數!吉凶!”
東飲要下那人的生辰八字,看了看那個名字愣了愣,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卻半天也想不起來,推演起卦數半晌,得出一個“大吉”的卦。
東飲卻皺起了眉,這卦象在他這裡實在少見,是以,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人看着結果,似乎放下了心,但又更加擔心,自言自語喃喃着:“大吉嗎?可是……我總覺得她又回來了!她來向我索命了!”
東飲沒有說話,看着他起身,魂不守舍的離開。
風漸起,吹起那人寫在紙上的名字與八字,“範衝”的字如暗夜驚雷,讓東飲一個激靈。他猛然起身,循着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去,卻再未尋到那人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