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惡龍發出一聲長嘆。
唐徊卻直起身子,手中掐訣,聚出一枚光球。
靈獸怨魂的力量,從他手臂瘋狂涌入了這光球之中。
“你瘋了?”惡龍忽然驚叫一聲,“你明知這招對她沒用,還會讓怨氣反噬,你還不如找機會逃走!”
“逃不走了!我欠她太多,縱然上達九天下至黃泉,她都不會放過我,而我的殘神也在她手中,如果不取回,仙途難料,不如趁此機會了結吧。”唐徊全然不顧惡龍的聲音,眼中現出一絲瘋狂來,他仍舊將力量裝入光球中,很快的,那光球便化成黝黑之色,唐徊的臉上亦蒙上一股灰敗死氣來。
青棱從那光球中感受到了凜烈的怨恨之氣,濃郁得讓人彷彿置身幽冥地府之中。
她眼一沉,四野本源之氣再度涌入斷惡劍中,烈凰氣息一熾,在她身前化作硃紅光罩。
唐徊沉聲一喝,掌中燃起幽冥冰焰,他猛力一送,幽冥冰焰和着黑色光球,一齊朝着青棱飛去。
青棱嘲弄一笑,揮劍斬下,本源生氣涌向黑色光球。
黑球在半路之上忽然炸開,化成滿天怨氣,這山林間的綠樹花草頓時盡皆枯萎。
這股怨氣朝着青棱涌去,頃刻間將她包裹。
唐徊雙手顫抖着,微躬着身子,掌中又化出兩團幽冥冰焰,齊揮而出。
只是還不等幽冥冰焰飛到青棱身前,那包裹着青棱的黑色怨氣忽然散開,其中飛出一隻硃紅烈凰,將那幽冥冰焰吞噬之後,朝着唐徊飛去。
唐徊力竭,被那硃紅烈凰打在了肩頭,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往朝着遠處山巒飛去。
青棱從萬獸怨氣之中走出,彈了彈肩上浮灰,身子拔地而起,朝唐徊的方向急掠而去。
本源生氣是一切死氣怨念的輪迴之氣,唐徊這萬獸怨氣,在別人眼中或許可怕,但在她眼中,還不如先前那一場戰鬥。
唐徊足足飛了數十丈,才撞在了一處懸崖的石壁上,從上面垂直落了下來。
他身上龍鱗盡裂,傷痕遍佈,奄奄一息倒在石堆之中。
青棱落在了他前方不遠處,手中斷惡劍一振,閃起銀亮劍芒。
她緩步朝前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將斷惡劍舉起。
這一劍揮下,她和他數百年緣斷,他再不是她心頭執拗不去的殘影。
唐徊卻擡起了頭,俊容之上一片灰敗,昔日明亮的眼眸只剩下一片黯淡,再也不是傲然飛揚的模樣。
他望着青棱古怪一笑,伸手按在了身邊岩石之上。
頃刻之間,天地變色。
茫茫夜色忽然降臨,青棱眼前驟然間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色。
元神忽然一陣倦怠襲來,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她忽然間醒悟過來。
她中計了。
前面那麼久的鬥法,只是唐徊爲了引她來此。
這片山崖之下,他早已佈下了大陣。
……
一片黑沉之中,似乎有風在烈烈地颳着。
那風颳得皮膚刺痛難耐,如要綻裂一般。
四周一片冰寒,連血液都彷彿要凍結似的。
青棱覺得難受至極,身體中如有冰雪澆灌般,她忍不住哼哼了一聲。
一隻溫暖的手掌,撫上她的額。
這久違的溫暖有種熟悉的感覺,淡淡的薄草香味縈繞而來,本是愜意而舒適的滋味,卻讓她猛然間腦中一醒,還未睜眼,她的手臂一揮便猛力拂開了額上那隻手。
“不要碰我!”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
她心頭一跳,將眼眸瞪開。
眼前一切,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漫無邊際的虛空,烏紫的天色
景象有些眼熟,但她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在何時來過這個地方。
她低頭望去,自己的身體浮在半空中,身上裹着件黃紋獸毛皮,頭髮梳成兩條長辮垂在腦後,胸前還掛着那個舊布包。
這個打扮,讓她莫名心驚。
“你怎麼了?”
忽然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青棱心頭劇震,她想也沒想便聚起烈凰之氣,一掌朝着那聲音響起之處揮去。
然而意料中的熾熱與威力通通都沒有出現,她的手臂反而被那個溫暖的手掌緊緊抓住,暖意順着手臂蔓延開來,讓她周身冰意稍減的同時,也讓她心頭漫上一陣恐懼。
修爲不見了,本源靈氣也無法感覺到,就連噬靈蠱也好像蟄伏不動了似的,全部的力量都突然之間化爲烏有,只剩下身體中淺薄的靈氣。
“你胡鬧什麼?”那個聲音又響起,口吻中還帶着淡淡的不悅。
青棱全身一滯,轉過了頭。
這一轉頭卻讓她如遭電亟。
身邊這個男人,如她所想得一般,是唐徊。
他穿了件青衫,外面還罩着一塊全無雜色的白色獸毛皮,長髮緊束在腦後,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龐清清楚楚地出現在她眼前。
蒼白的皮膚,清亮如星的眼,棱角分明的脣,眉宇間有十分英氣,眸色卻冷冽如冰,雖然有着驚人的美,卻一樣有着驚人的冷。只是他那寒意之中,在望向她的時候,似乎帶了些許暖氣。
“唐徊!”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唐徊微微一皺眉,抓着她的那隻手掌忽然間攬到了她的腰上,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力量。
“越來越沒規矩了,爲師的名字也能直呼?”唐徊將她箍到胸前,低頭望去,冷竣的眼中是霸道的神色。
青棱先掙了掙,卻發現自己無法掙脫。她的修爲不知爲何,只剩下築基期微渺的力量,在唐徊的霸道下她掙扎不出。
修爲不見本就心驚,她再聞唐徊所說的話,整顆心忽都冰涼起來。
這個唐徊,不,這個地方都透着一股妖異的感覺。
唐徊已經很久沒對她以師父自稱了,可如今卻忽然……忽然回到了三百年前?
“好了,你在那斷惡神劍的幻境之中迷失太久了。你到底都看到了什麼,連爲師都要殺!”唐徊臉上忽然現出一絲怒意,箍着她腰的手臂也愈加用力,幾乎將她揉進骨血,“竟還敢說,‘不殺唐徊,誓不成仙’!要不是說這話的人是你,只怕已經成爲我掌中亡魂了!”
青棱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掌中能感覺到他胸中怦然而動的心跳聲,像跳動的火焰般幾乎要燒了她的手。
她在很努力地理清楚思絮。
他說斷惡的幻境,莫非這裡是龍腹絕境之中那惡龍的虛空!
這麼一想,眼前的景象便更加清晰起來。
她怎麼會到了這裡?斷惡的幻境又是什麼?
“你被斷惡關在幻境裡呆了足有兩百八十年,而我亦被老龍選爲寄體,直到今日我徹底收伏老龍元神,也將你自幻境中帶出,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回到萬華神州了!”唐徊的手撫過她的鬢邊,將她髮絲捋順,“你在這裡陪了我兩百多年,多謝!”
他忽俯到她耳邊一語,淡淡的溫熱掠過她耳垂。
青棱只覺得耳朵發燙,但思維卻隨着他的話漸漸清晰起來。
這裡是惡龍元神虛空,那如今應是三百多年前唐徊收得惡龍元神之日。按他話中意思,她在這裡遇到了斷惡劍靈,並陷入了它所製造的幻境中,因此往後那三百多年與他之間的生死怨恨,不過只是一場幻像。
蕭樂生沒死,何望穹也沒有死,一切都回到了他殺她之前。
那麼,這個時候何望穹應該還在。
她心念一動,立刻掀開了自己的舊布包。
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外,一團雪球狀的小獸,正靜靜趴在裡面。
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情不自禁伸手用指尖輕觸它。
那隻小獸被她一碰,蠕了一蠕,發出一聲低低的咕噥。
果然是未化成人形的何望穹。
青棱手微微顫抖着,強迫着自己漸漸冷靜下來,那三百多年發生的事,怎可能一覺睡醒就成了幻境。
她想起了陷入昏暗之前山崖下的唐徊,那裡似乎布了一個大陣。
或者,現在這裡纔是幻境。
她如今無法區別。
修爲落到築基,在唐徊面前,她又變成了那個卑微的少女。
若這是個幻境,那必定是當世難遇的大陣。只有由心而生的幻境,才能達到如此完美的地步,和記憶幾乎一般無二。
不過,只要是幻境,便是模擬之物,仿造得再真實,也總不是真的。她雖沒了修爲,但只要找到幻境中的破綻,便能脫離。
“既然如此,我們先出去吧!”青棱淡淡開口。
讓她再認他爲師,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好!”唐徊點點頭,一揮手,虛空之中忽然裂開縫隙,天光涌入。
“走!”他低喝一聲,一手抱着青棱朝着外面飛去,燦爛的陽光籠罩下來,照着他滿臉飛揚的神采,宛如謫仙般俊美偉岸。
一如她記憶中那樣美好。
他一面飛着,一面低頭看她。
她神態安靜,毫無興奮之意,臉上是一片他所籠出的陰影,有種神秘且妖嬈的風情,叫他情不自禁俯向她。
青棱心裡一驚,就將頭一偏。
這樣的拒絕彷彿引起了他的不滿,他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狠狠印了上去。
這一吻,與記憶中蜻蜓點水般的輕吻,截然不同。
他溫潤靈活的舌尖帶着不容抗拒的霸道與溫柔,小心撬開她的脣齒,探入其中,與她的舌交纏輕啜,輕嘗淺咬,如同品嚐這世上最醇厚美味的甘霖一般。
一直到落地許久,他依舊在她脣上逗留,攬着她腰枝的手臂霸道有力,不容她抗拒。
青棱脫不出去,只能半倚着他,她臉已酡紅,心卻冷得出奇。
總感覺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一吻許久以後方纔結束。
天際陽光正盛,照得兩人之間如火般燃燒的暖昧纏綿無處可躲。
唐徊祭起太虛滄海圖,一把將青棱拉了上去。
“去哪裡?”青棱站唐徊身後一邊問着,一邊低頭望着腳下的太虛滄海圖,這法寶在唐徊與固方傾宇鬥法之時已經毀去,如今卻又展現在她的眼前。
“先去找蕭樂生!”唐徊催動太虛滄海圖,朝着前方飛去,陽光在他臉上鍍上一層金色光影,讓他太過俊美的臉龐顯出了一絲慈悲來。
青棱的心卻因爲這句話而一窒。
蕭樂生……
是了,這個時候的蕭樂生,正在萬華神州某個洞府之中做個逍遙快活的媚修。
想起蕭樂生,她忽然間並不排斥起這個世界來,因爲何望穹還活着,蕭樂生也還活着,一切的悲劇都還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