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黃信田的遺體,秦智勇十分難過,一次次目睹戰友的犧牲,雖然已讓他心腸變得越來越硬,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緩緩解下黃信田的獵刀,插進自己的腰帶裡,又撿起黃信田的步槍背在身上。
這時,山頂日軍又開始射擊了,秦智勇給衝鋒槍換了一個彈倉,向山頂衝去。
雙方士兵互投手榴彈,苦娃揹着裝着手榴彈的竹筐在戰士們身邊穿梭着,戰士們不時地從他的筐裡拿出手榴彈向山頂投去。
此時,黑田的軍服已被燒得一條一條的,臉也被火焰燻黑了,一顆手榴彈扔在他的腳前,他迅速撿起來扔下山去。
國軍士兵們踏着戰友的屍體向山頂衝去。
黑田絕望地揮着軍刀,聲嘶力竭地嚎叫着:“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了!現在我們就去靖國神社!大家不要落後!前進!”
日軍士兵跟在他的後邊向山下衝去。秦智勇帶着戰士們衝上山頂,看到日本兵正端着槍向他們迎面衝來。
秦智勇和戰士們端着衝鋒槍,站在那裡,蔑視地看着已到強弩之末的敵人,當敵人快衝到近前時,秦智勇大吼一聲:“打!”
戰士們一起開火,憤怒的子彈傾瀉而出,日本兵一排排地倒下,衝在前邊的鬼子幾乎撲倒在戰士們的腳前。
戰士們繼續向山頂衝去。秦智勇打光了一彈倉子彈,正要換上一個彈倉,突然黑田舉着軍刀從秦智勇身後跳了出來,舉刀向秦智勇的後背砍去,“鐺”的一聲,刀砍在秦智勇後背的槍上,槍筒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刀痕,秦智勇忙轉身,黑田舉着刀,嚎叫着又衝了上來,秦智勇認出了黑田,他扔掉手中的衝鋒槍,摘下背上黃信田的步槍,把刺刀對準了黑田。
黑田此刻也認出了秦智勇,他冷笑了一下,扔掉手裡的軍刀,撿起地上一支上着刺刀的三八步槍。
兩人對峙着,尋找着刺中對方的機會。這時一個躺在地上裝死的日本兵突然站起來,端着刺刀從秦智勇的側面刺了過來,秦智勇身子一轉,靈巧地躲過刺刀,日本兵因用力過猛,腳下踉蹌着從秦智勇身旁撲過,秦智勇瞅準機會,一刺刀刺進日本兵的後心,日本兵慘叫一聲倒了下去,黑田大驚,沒等秦智勇拔出刺刀,黑田挺槍向秦智勇刺去,秦智勇來不及拔出刺刀,忙側身閃開,黑田的刺刀深深地刺進秦智勇的大腿,秦智勇大叫一聲,放開手裡的槍,伸出一隻手抓住黑田的刺刀,黑田想拔出刺刀,刺刀卻被秦智勇死死抓住,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順着刺刀流了下來,黑田獰笑着把刺刀向着秦智勇的大腿深處又狠狠刺進去,秦智勇忍着劇痛,一隻手死死抓着刺刀,另一隻手從腰間拔出黃信田的獵刀,黑田大驚,轉身想跑,但已來不及了,秦智勇大吼一聲,一刀捅進黑田的胸膛。
秦智勇瞪着血紅的眼睛,直視着黑田,使勁攪動着手中的獵刀,黑田的臉痛苦地抽搐着,秦智勇猛地拔出獵刀,又在黑田的喉嚨上猛地劃過,血從黑田的喉嚨處噴射出來,黑田雙手捂着喉嚨倒了下去。
此時,山頂上已升起青天白日旗,秦智勇從大腿上拔出刺刀,一瘸一拐地向山頂走去。看着山頂上飄揚的旗幟,秦智勇淚流滿面。
栓子看到秦智勇負傷,忙喊上救護兵向秦智勇跑過來。
兵敗如山倒,今天的皇軍早已失去當年的威風,早已不是攻佔盧溝橋、攻陷南京時的驕狂勁旅。
此刻,兩個月前,日軍邁着整齊的步伐向芷江進發的公路上,已是另一番景象,沿途到處是倉皇逃命的日本兵,其中還有很多拄着拐的傷兵,一些士兵的屍體馱在馬背上,幾個潰兵把屍體從馬背上的掀下去,騎上馬跑。
沿路到處是丟棄的日軍鋼盔、太陽旗、三八步槍,還有被炸燬、正燃燒着的日軍坦克、卡車……
這時,數架P-51野馬式戰鬥機突然凌空飛來,向公路上潰逃的日軍士兵俯衝掃射。
一架戰鬥機裡,飛行員凱特中尉一邊掃射,一邊興奮地尖叫着。
一些日軍傷兵跪在地上,哭號着向飛機揮舞着白布。
日軍士兵繼續沿公路狂奔着。
此時,新四軍湘鄂游擊隊已埋伏在公路旁的山坡上,郭隊長已經在一次戰鬥中犧牲,劉小熙已成長爲這支隊伍的隊長。
這時,潰逃的日軍沿公路跑了過來,劉小熙舉起駁殼槍,大喊一聲:“打!”
頓時,游擊隊員的機槍、步槍一齊開火,手榴彈在逃跑的日軍人羣中爆炸。日軍士兵被打死大片,劉小熙躍出戰壕,對隊員喊道:“衝啊!”
游擊隊員們也躍出戰壕,大喊着“殺啊!”衝向公路,日軍士兵無心抵抗,四散奔逃……
河西村。
一羣手持鋤頭、棍棒、標槍、斧頭、菜刀的村民正追着三個日軍潰兵。
三個日本兵邊跑邊掏出紙幣、銀元向後拋撒着,憤怒的村民沒人去撿,繼續揮舞手中的傢伙,吶喊着追了過來。
一個日本兵慌不擇路,跳進河裡,後邊兩個日本兵向追趕的人羣開槍,兩個村民中彈倒下,可其他村民並沒有被嚇住,繼續揮舞着手中的傢伙追趕,槍聲引來了更多的村民,從四面八方向兩個日本兵撲來,兩個日本兵大驚失色,哭喊着拼命跑。
跳進河裡的日本兵在水裡奮力地遊着,幾個村民也跟着跳進河裡,向日本兵游去……
一個日本兵被衆村民追上,頃刻間死在鋤頭和棍棒之下……
一個日本兵被三個手持菜刀的村婦追上,被亂刀砍死……
跳進河裡的日本兵被村民們拖上岸,被捆上手腳……
此刻的鷹形山上,躺滿了敵我雙方士兵的屍體,穿着皮靴的日軍士兵屍體和穿着草鞋、甚至赤腳的國軍士兵的屍體交疊在一起。幾具只穿着兜襠布的鬼子屍體浸泡在泥水裡。
陣地上,到處散落着日軍的長筒馬靴、皮鞋、鋼盔、拼彎的刺刀、軍用地圖、護身符,一面寫有“武運長久”並籤滿親友名字的太陽旗沾滿了泥污。
栓子一腳把一頂鬼子鋼盔踢出很遠,鋼盔順着山坡滾下山去。
山下公路上,一隊剛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國軍士兵沿公路雄赳赳氣昂昂走了過來,兩個村民用木棒像擡豬一樣串着那個手腳被綁日軍俘虜,興高采烈地跟在隊伍的後邊。
美軍少校站在路邊,微笑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這時,小牛騎在一匹高大的日軍軍馬上,脖子上挎着兩挺“歪把子”機槍,腰帶上還插着兩把日軍軍刀,押着日軍俘虜,威風凜凜地沿公路走來,苦娃也端着一支上着刺刀的三八式步槍,神氣地跟在俘虜的後邊。
見此情景,少校馬上收斂笑容,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向騎在馬上的小牛敬了一個標準的美式軍禮。
在山頂的日軍陣地上,一個救護兵蹲在秦智勇的身旁,正給他包紮腿上和手上的傷口。
秦智勇閉着眼睛疲憊地靠在戰壕的土壁上。
救護兵一邊包紮,一邊不安地說:“連長,手上的傷倒沒什麼,可腿上的刀口很深啊,可能傷到骨頭了,我現在也只能簡單包一下,要馬上送您去野戰醫院……”
秦智勇感到一陣倦意襲來,救護兵絮絮叨叨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秦智勇慢慢睜開眼睛,一個腰上掛着葫蘆的士兵從他眼前匆匆走過,“這不是老楊的酒葫蘆嗎?”秦智勇擡頭看去,大吃一驚,正是老楊,這時,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熟悉的笑聲,秦智勇扭頭看去,又看到老曹和周廣仁兩個人有說有笑、勾肩搭背地從他身邊走過,秦智勇想喊,可嗓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站起來,可又渾身無力,他坐在那裡吃驚地看着他們,這時,黃信田又從後邊趕了上來,老楊、老曹和周廣仁親熱地和黃信田打着招呼,四個人都扛着槍,穿着乾淨整潔的軍裝,他們爬上戰壕,向戰場走去……
秦智勇一把推開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什麼的救護兵,他吃力地爬上戰壕,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栓子注意到了秦智勇的異樣,忙趕過去。
秦智勇一瘸一拐地向前跑着,栓子緊跑兩步,拉住秦智勇的胳膊,問:“連長,你要去哪兒啊?”
秦智勇手指着前方,聲音哽咽着:“他們……我看見了……是他們……”
栓子向前望去,戰場上還瀰漫着硝煙,地上躺滿死屍,隨着硝煙漸漸散去,眼前一片霞光。
栓子沒有看到任何人,可在秦智勇的眼中,他分明看到老楊、老曹、周廣仁、黃信田扛着槍,肩並着肩,向着遠方走去,漸漸融化在萬道霞光之中……
栓子滿臉疑惑:“沒有人啊,連長……”
秦智勇推開栓子,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向山頂跑去,跑了幾步,摔倒在地,栓子跑過去要扶他,被秦智勇再次推開,他吃力地爬起來,又一瘸一拐地向山頂攀去,栓子緊跟在他的後邊。
秦智勇終於爬到山頂,看着滿山坡的陣亡戰友遺體,悲痛萬分,他擡起頭,面向着遠處的羣山,想大聲呼喊,卻哽咽着喊不出來,栓子也爬了上來,秦智勇一把搶過栓子手中的衝鋒槍,拉開槍栓,向着天空打出了一梭子子彈,聽見槍聲,已疲憊不堪,躺倒在地的戰士們紛紛坐起,舉起手中的槍,對空鳴槍。一個躺在擔架上,頭上裹滿紗布的校官也從槍套裡拔出手槍,向着天空不停地扣動着扳機。
一時間,手槍、步槍、卡賓槍、衝鋒槍、機槍的槍聲響徹山谷。
秦智勇終於喊了出來:“我們勝利啦——我們勝利啦——你們聽見了嗎——”
山谷傳來陣陣迴音:“——勝利啦——勝利啦——聽見了嗎——聽見了——聽見了——”
栓子哽咽着:“他們聽見了,排長,他們都聽見了……”
1945年8月。芷江。
一個巨大的風箏在這個小縣城的上空冉冉升起,風箏下掛着一個巨型條幅,寫着:慶祝抗戰勝利!
沿街到處是歡天喜地的人羣,敲鑼打鼓,歡聲雷動,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一輛車頭掛着白旗的美式吉普車從人流中緩緩駛過,日軍投降代表頭戴盔式帽,垂頭喪氣地坐在車裡。
人羣中爆發出陣陣歡呼聲,一個拄着雙柺的傷兵衝着車隊大喊着:“小鬼子,你們也有今天!”
河西村村口。
長山娘拉着泰平站在瑟瑟秋風中,翹首張望着。
因傷退役的秦智勇穿着一身平民衣服,拄着一根木棍,身背一個包裹,一瘸一拐地向村口走來。
秦智勇一眼看見長山娘,忙扔掉木棍,緊走幾步,“撲通”一聲跪在長山娘面前,泣不成聲:“娘,我回來了——”
長山娘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扶起秦智勇,爲他擦去眼淚,秦智勇抱起泰平。泰平小聲地叫着:“叔——”
長山娘:“叫爹!”
泰平:“爹。”
秦智勇:“噯。”
秦智勇放下泰平,一手攙着長山娘,一手拉着泰平,向村裡走去……
2005年秋,弓形山山頂,龍潭陵園。
古長栓攙扶着秦智勇,兩個老人遙望着對面的鷹形山,百感交集。
秦智勇嗓音沙啞地喊着:“我們勝利啦——我們勝利啦——你們聽見了嗎——”
悲涼的聲音響徹山谷。
山谷間傳來陣陣迴音:“——勝利啦——勝利啦——聽見了嗎——聽見了——聽見了——”
古長栓老淚縱橫:“他們聽見了,他們都聽見了,排長。”
兩個老兵面向炮彈型紀念碑,立正站好,向紀念碑莊嚴敬禮,山谷間又迴盪着蒼涼而剛毅的口令聲:“敬禮!——禮畢!”
老兵不死,他們只是慢慢、慢慢地凋零着……
此時,泰平家的院子裡,強軍手裡拿着那份報紙,還在陷入深深的回憶中,他想起了小時候,爺爺爲他作了一把木頭手槍,他把槍別在腰裡,神氣地向爺爺敬禮,爺爺笑呵呵地挺胸立正,向孫子還禮,可因爲有個反革命的爺爺,他常常遭到小夥伴的欺負,一次他哭着回家,爺爺笑呵呵地向他敬禮,他卻哭着扔掉木槍,跑回屋裡,爺爺緩緩地放下右手,笑容僵在臉上……
鎮長的聲音打斷了強軍的思緒:“泰平在嗎?”
話音未落,鎮長走進院子,泰平忙從屋裡迎出來,鎮長手裡拿着一個信封,對泰平說:“泰平啊,這是鎮上給你家老爺子一點補助,錢不多,是這麼個意思,你拿着吧。”
強軍放下報紙,對鎮長說:“鎮長,報上說要給健在的抗日老戰士發紀念章,有我爺爺的嗎?”
鎮長一愣,支吾着:“也許——以後——會有吧。”
強軍很是不滿:“以後?以後就晚了!”
鎮長有些尷尬,泰平忙接過信封,打着圓場:“感謝鎮長,感謝政府。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錢啊!”
鎮長連連點頭,動情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家老爺子這輩子啊,對得起這個國家……”
鎮長的聲音有些哽咽,忙轉身走了,泰平把鎮長送到門口。
泰平目送鎮長走遠,回頭對強軍說:“強軍,我去山上找你爺爺他們去,該吃飯了。”
強軍:“我去!”
強軍說着一溜煙兒跑出院子。
陵園的紀念碑前,遊人們坐在地上吃着點心、打着撲克,互相嬉戲打鬧着。
秦智勇和谷長栓席地而坐,秦智勇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酒,又遞給谷長栓,谷長栓接過酒葫蘆,也喝了一大口。
古長栓眼望着紀念碑前的遊人,傷感地說:“現在已經沒人記着他們了。”
秦智勇:“我記着!”
這時,一對年輕夫妻領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向紀念碑走去,小女孩的手裡捧着一束鮮花,她把鮮花輕輕放到紀念碑前,一家三口站成一排,向紀念碑三鞠躬。
秦智勇久久地凝望着他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突然他扯着嗓子,旁若無人地大聲唱了起來:
“衝!衝!衝!
向前衝!
衝!衝!衝!
犧牲要奮勇。
不怕他的飛機盤旋投彈在空中,
不怕他的炮火兇;
不怕他的機關槍彈如雨猛,
不怕他的毒瓦斯氣霧濛濛!
……”
強軍爬上山頂,看着正喝酒唱歌的兩個老人,他緩緩地舉起右手,向着兩個老兵佝僂的背影,恭恭敬敬地敬了個軍禮。
兩個老兵還在大聲唱着:
“……
我們只管衝!
向前衝!
我們只管攻,
向前攻!
填平黃海打到日皇宮,
殺遍本洲四島滿地紅。
凱旋歸來爲我民族爭光榮。
誰說我大中華民族沒有好英雄!
……”
歌聲在山谷間久久迴盪,彷彿有很多人在同聲唱和着。
唱罷,兩個老人仰天大笑。
據說,在當地,每到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夜晚,都會有人看到,一支頭戴草帽,腳穿草鞋,身背大刀的隊伍,唱着“衝!衝!衝!”消失在崇山密林之中。
人們說那是陰兵。
其實我知道,他們是共和國的軍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