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悸悸又寂寂
“嗯?”陳霄眉頭一皺,身體躺着沒動,語氣卻認真起來:“小佟,你什麼時候有這個感覺的?在哪裡?”
“我前天晚上值夜,下半夜心裡滲得慌,從監視器裡看防護罩外面,也看不到什麼,可我試着靠近防護罩,那種感覺就特別強烈。”
伊蘭回想着當時的情景,黑寂的半夜裡她瞪大着眼睛極力往防護罩外頭瞧,不由咕咚嚥了一下口水,定定神,繼續小聲地訴說道:“今天我沒跟着你們出去,站在營地門口送你們,那時候我沒在機甲上,營地的防護罩打開着,我覺得有東西盯着,特別毛骨悚然,但過一會就沒有了。”
伊蘭繪聲繪色說完,有點害怕陳姐斥責她膽小。她那些感覺倏忽就來,倏忽就沒了,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本來她不準備說的,平白無故去嚇人不好。這不,到了晚上她越想越不安,都兩回了。
“慕容,阿海,你們呢?”陳霄對安全問題很重視,即使伊蘭的話聽着就像無稽之談,毫無根據,她還是慎重對待。
“我沒有過。”慕容說道。
“我也沒有過。”張深海說道,他突然翻身面向伊蘭這邊,問道,“小佟,你在演練時,有一次在林子裡遇到六隊埋伏,你是怎麼發現的?”
張深海長得高大壯碩,看着大而化之,卻是個很認真努力的人,自打在伊蘭手裡栽了一回,被花副團罵個狗血淋頭後,他就仔細回顧了演練視頻,找出自己的不足之處。
他看完自己被伊蘭設計的整個過程,對伊蘭心生敬佩。那陣子經常讚不絕口,從劉寄望他們口中聽到伊蘭曾被埋伏卻鎮定逃脫後,更是對伊蘭的演練視頻也起了興趣,特地找出來翻看過,當時還咋舌這姑娘不僅聰慧,直覺還特靈敏。
此刻他側身躺在睡袋裡,露出一個大腦袋。眼睛骨溜溜對着伊蘭。神情好奇而鄭重。
伊蘭聞言,下意識側頭,和張深海在黑暗中眼對眼。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另一邊慕容問道,“是啊,小佟。當時六隊來人,你是看到了對方的機甲。還是僅僅憑直覺感應到的?”
慕容和伊蘭在演練時一個隊伍,當時被戚姐緊急召回,對六隊來了個反包圍,戚姐事後很誇了幾句伊蘭機靈。因而慕容對這件事也有印象。
伊蘭於是又側頭到慕容這邊,遲疑地說道:“我當時覺得不對,後來我假裝找食材。隱約看到了機甲的一角外殼。”
陳霄坐起來,很嚴肅地問道:“小佟。你的感覺就這兩天才有?”
“是的,陳姐。”
伊蘭見老大不睡了,也一骨碌爬起來,萬萬沒有她躺着回答隊長問話的道理。慕容和張深海反應迅速,自然緊跟着騰地坐起來。
一宿舍的人在黑夜中互相瞅。
伊蘭成功地拉動了宿舍的緊張氣氛,她極其忐忑,眼見沒幾天他們就要完成任務回去了,她這一說,沒根據還動搖軍心,但要是不說,她過不去心裡這道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個啥情況,她事後得悔死,關係到這麼多人呢,更何況裡頭還有端木。
陳霄起身,說道:“你們睡,我出去讓他們警醒點。”
伊蘭忙壓低着聲音叫道:“陳姐,要不我今晚也去值夜吧,我去盯着監控屏,可能我弄錯了呢。”
陳霄略一沉吟,說道:“今晚不必,有防護罩在,還有兩個人值守。你明天跟我出去。”
慕容傾身探手過來,在伊蘭肩膀上輕輕拍兩下:“睡吧。”
旁邊的張深海一聲不吭,乾脆利落地躺下。
伊蘭也乖乖睡下,她把心裡頭的惶恐一說,輕鬆了很多。不一會,兩邊的人呼吸綿長,她也進入夢鄉,這夜居然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一早,大家還是如往常一樣在營地門口集合,整裝待發。伊蘭特特在機甲下站了一會兒,結果啥感覺都沒有。
上機甲後,陳霄專門問她:“小佟,怎樣?”
“沒有那種感覺。”伊蘭特別不好意思,她這樣一驚一乍地,添了陳霄多少心事。
陳霄沒再說什麼,領着大夥兒出門了。考察活動已進入尾聲,整個流花三號未被探查過的地方已經不多。伊蘭這日理所當然地被分在陳霄親領的小分隊中。陳霄做事非常仔細,她擺好防禦陣型後,讓伊蘭站到機甲下面,再親身感覺一番。
“小佟,你可以和你同學說說話。”
機甲隊員有時候傳播八卦的速度也挺快,陳霄從劉寄望那裡得知,有個叫端木的研究員是伊蘭的大學同學。她讓伊蘭和端木閒聊天,可以讓伊蘭在地面上觀察周邊環境的行爲顯得自然些。
陳霄從來不曾輕視過伊蘭的感覺,事關科考隊這麼多人的安全,任何一點點異樣都值得謹慎對待。她心裡頭擔憂的是,流花三號也許隱藏着小股星際海盜或者潛逃的亡命之徒。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畢竟流花星帶距離聯盟最邊緣只有三天的航程,並非人類完全無法深入之處,不法之徒居心叵測潛藏於此,也是有可能的。
伊蘭跳下去,她現在學得謹慎多了,隨身背了包,有意外的話她還有一大堆工具和武器可供使用。
端木正在採樣,眼角餘光注意到伊蘭立在機甲下面,笑吟吟地望着他。他擡頭看了一眼,略顯詫異,一般機甲隊員執勤時都不下機甲,上次伊蘭和他用通訊器發信息都偷偷摸摸,這次大大方方就下來了。
伊蘭朝他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手頭的活。端木一笑,仍舊低頭做事。伊蘭站着,嘆了口氣,依然沒有什麼感覺,她一定是值夜那晚精神高度緊張。才疑神疑鬼的。
考察小隊的活動區域挺分散,端木和兩個同事在一堆,另外還有兩堆在七八米開外,科考飛船停靠在地勢平坦處,距離科考隊員也有個十來米。五臺機甲在他們外圍形成一個保護圈。工作的人顯得忙碌而有序,周圍草木幽靜,一切都正常。
伊蘭慢悠悠地踱着。仍無異樣感覺。
這時。端木恰好結束了手頭的工作。他直起身,朝伊蘭望過來。
於是伊蘭笑着向他走去,離他同事有個幾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端木會意,走到伊蘭身邊,他微微蹙眉問道:“怎麼了?”
伊蘭笑道:“沒什麼,下來散散心。”
端木看她一眼。笑而不語。伊蘭絕不是下來散心的,不過機甲隊員的行爲自有用意。他不好打探。
“你們要忙好了嗎?”伊蘭問道。
“初步勘察的話差不多了,真要細緻地探查,這麼點時間不夠。”端木微笑道。
伊蘭點點頭說道:“端木,我看這裡的植物很奇特。你一定收穫很大。”
“是,有很多從來沒見過。”端木順口說道,“也有一些像是我們聯盟內植物的異變種。回去後會有很多分析工作要做。”
伊蘭不知怎地閃過一個恍惚的念頭,卻沒有抓住。她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端木再次問道。眼神關切。
伊蘭猶豫了一下,對着端木她無需隱瞞什麼,她跨前半步,靠端木更近,輕聲問道:“端木,你這些天在野外考察,感覺怎麼樣?”
端木聞言盯着伊蘭,伊蘭擡眼看他,兩人目光相對,端木立即明白了伊蘭的意思,伊蘭可不是在問他累不累。他側頭回想,緩緩說道:“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很正常。你呢?”
伊蘭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追問道:“你在流花一號的感覺怎麼樣?”
端木不以爲忤,沉吟了一番,有點吃不準地說道:“在流花一號上可能人多,覺得比這裡熱鬧。這裡,”他琢磨着措詞,“好像有點靜。”
伊蘭心中一跳,是了,自打到了流花三號,起初她覺得這個星球有種蠻荒的美麗,時間久了她就一直隱隱地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她從沒有到過邊緣星帶,不知道這些未經人類踏足的原始星應該是什麼樣的,但是流花一號和流花三號給她的感覺有些不一樣,原本她並不在意,只以爲是星球的天然差別。現在經端木說出來,她細細一想,流花一號也很原始,草木葳蕤的地方有股蓬勃的生機,而流花三號,草木如此旺盛,卻令人無端感到沉寂。
“端木,”伊蘭仰頭看向他,有點擔憂地說道:“我有兩次感到心裡發慌。”
端木認真地凝視着她,半晌說道:“沒有來由嗎?”
伊蘭點點頭,微微蠕動着嘴脣說道:“一次在值夜,一次早上在營地門口,我覺得有東西盯着我,就在前兩天。”
“會不會是你最近太累太緊張了?”端木憂慮地看着她。
“也許,我不確定。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不是來嚇你。”說着伊蘭就笑起來。
端木也笑,溫言說道:“我知道了。”
“你有防身的武器嗎?”伊蘭想想,不放心地問道。
端木雙目一凝,心頭說不上啥感覺,伊蘭居然開口就是武器,她接觸的東西該是多麼驚險。瞧着她憂心忡忡的樣子,爲了讓她放鬆,他搖着頭故意開玩笑:“我是來考察的,採樣的匕首算不算?”
不想伊蘭聽了卻緊鎖眉心,一臉爲難地說道:“端木,我們有規定,不能隨意把武器給別人。”
端木愣了一下,溫言安慰道:“伊蘭,別怕,我們後天就回去了,不會有事的。”
伊蘭再一次覺得他倆的角色定位反了,她本意是來提醒端木,端木卻反過來給她打氣鼓勁,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膽子小亂想的,你自己稍微注意點,別離機甲太遠,也別離飛船太遠。”
端木笑着應承道:“好,我知道。”
伊蘭遲疑着又添了一句:“端木,有什麼情況發生的話,人最重要,別管你那些儀器樣品。”
端木還是點頭微笑:“我懂的。”
“那我上去了,你去忙,我有時候會胡思亂想,你別嚇到。”伊蘭笑道。
端木輕輕“嗯”一聲,含笑注視着她上機甲。他看到她輕巧地躍上機甲,動作很靈活。
這是曾和他一起照管田地湖泊的溫婉女孩,她以前會異想天開地開着農業機甲躺在湖面上看星星,如今卻開着軍事機甲到蠻荒的原始星執行護衛任務,明明心中有害怕,卻笑意盈盈,還不忘叮囑他小心行事。
端木心頭無聲嘆息,視線移向機甲視窗,儘管他看不到裡面,他仍然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接着他就瞧見機甲垂下來的手輕微地擡了幾根手指,這才噙着笑容轉身朝同事走去。
“小佟,有感覺嗎?”陳霄在隊頻中問道。
“沒有。”伊蘭回答,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她老是無中生有擾亂軍心可不好。
陳霄聽出她語氣拖拖拉拉地似有未盡之言,很乾脆地說道:“有話就說。”
伊蘭受到了鼓勵,立即說道:“陳姐,我一直覺得流花三號很安靜。”
陳霄沉默片刻,輕嗯一聲。
伊蘭特別過意不去,她加重了陳霄的思想負擔,又不能明確地說出什麼來,現在她希望平平安安等到航空艦來接他們回去,最多被陳霄笑她膽小。
這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晚上伊蘭在餐廳看到端木,兩人照例相視而笑。
隔天伊蘭還是跟着陳霄出去,不過護衛的不是端木的飛船,而是一個生物考察小組,他們熱熱鬧鬧地採集着土壤、岩石以及河水的樣品,在一個林子中甚至還誘捕到一隻小飛蟲,放檢測儀器裡得到了一些數據,又把小飛蟲給放了。
伊蘭照樣下了機甲體驗,依舊什麼感覺都沒有。回營地後她長長鬆口氣,面對陳霄時有些羞赧,陳霄倒沒有說什麼。晚上在餐廳遇到端木,她笑得很不好意思,端木卻對她安撫地笑笑。
這晚上她睡得不錯,臨睡前想着明天這時候她應該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家航空艦上了,轉念又暗笑,她這什麼心理素質,疑心病重得讓自己坐臥不寧,現在更是對生活品質的要求一降再降,居然航空艦上狹小的休息艙都讓自己產生安全感了。
伊蘭思忖着這事千萬不能讓瑞恩知道,否則要被他笑話好一陣子,以後他罵她貪生怕死,她都沒底氣反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