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殺過來逮人
伊蘭擡起頭來,疲倦的神色中帶着迷茫,誰比誰狠心?霍斯北微嘆一聲,一把將伊蘭攏過來,俯首貼着她的耳旁道:“我一直等你來找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在意我,可是我等不住了,只好自己來找你。”語調裡透着十足的惱意和些微的悵然。
伊蘭沉默地聽着,心中在想她啥時候得上幻聽的毛病了,這兩天累得過分,當着人家的面做起白日夢來了,他不是對她早就視而不見了嗎?
“伊蘭?”霍斯北見伊蘭遲鈍木楞,不由鬆開她查看,神情擔憂。
伊蘭回過神來,澀聲說道:“霍斯北,等我睡醒再說好嗎?”
霍斯北蹙眉端詳着她,見她臉色憔悴,把心中的疑惑按捺下去,輕嗯一聲,拉着她走向小樓。
“你坐吧,我上樓休息一下。”伊蘭將霍斯北領進客廳後說道,她不怕霍斯北走掉,想走的人拉不住,強求沒用。
霍斯北有話想問她,可看到她睏倦的樣子又不忍心問,點點頭,放她上樓了。
伊蘭給自己鬧鐘設了三小時,沉吟一下又改成兩小時,現在是正午時分,兩小時足夠他想清楚要不要走掉,別一時心血來潮串錯了門。鎖上自己的房門後,她睜着眼睛等了一會,就睡過去了。
被鬧鈴弄醒後,她全身還鬆懶睏乏,在牀上小賴了一會,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了樓下的霍斯北,起牀急速地衝了個澡,然後閉了閉眼,打開房門下樓。樓下靜悄悄的,她心裡越來越苦澀,但只一個樓梯轉角過後,她就看到了霍斯北。他端坐在沙發上,聞聽腳步聲擡頭,臉上浮起了笑容,起身迎向她。伊蘭無意識地咬着嘴脣,有絲微疼。她朝他走過去,站到他面前,猶豫着說道:“剛剛的話我沒聽清。”
霍斯北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拉大,上前抱住她,貼着她的鬢髮輕聲說道:“我一直等你來找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在意我,可是我等不住了,只好自己來找你。”
伊蘭的臉貼在霍斯北的胸前,聽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覺得室內特別安寧。她的嘴角彎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她只是想讓他說明來意,他卻實誠地把之前的話一字不改地重複了一遍,可是……很悅耳。
“伊蘭,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霍斯北低嘆着問道。
“我不知道你想讓我去找你。”伊蘭這話說得極拗口。
霍斯北卻聽明白了,噎住了,只覺得他這段日子患得患失心情煩躁純粹自作自受,伊蘭沒體會到他的等待,而且還朝另一個方向想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找你。”伊蘭繼續吶吶說道。
霍斯北拉開她,又氣惱又無奈地盯着她,片刻後才泄氣說道:“先把我的聯絡號加好。”他確定他是在自作自受,伊蘭的確不知道他的住址,她又是那種別人不戳一下自己不會主動的消極憊懶性子,他就該在她把他黑號後直接殺過來逮她,白白等那麼久。
伊蘭低下頭,不吭氣地把他的號碼恢復了。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黑掉我的聯絡號,聽到了嗎?你已經是第二次了。”霍斯北極嚴肅地看她。
“嗯。”伊蘭低頭答應。
“走吧。”霍斯北拉着伊蘭的手往外走。
伊蘭不肯走,問道:“去哪裡?我纔剛回來。”
霍斯北停住腳步,蹙眉問道:“你這兩天去哪裡了?”
“你怎麼知道是兩天?”伊蘭擡頭問道,心裡泛開一絲竊喜。
霍斯北瞪着她說道:“昨天我也來過,還去過你宿舍那邊。你都不在,你去哪裡了?”
伊蘭沒說話。
霍斯北忍了忍,拉着伊蘭的手仍舊往外走:“車上再說。”
伊蘭停在車旁,不肯上車。霍斯北只好說道:“你不是說不知道怎樣找我嗎?我帶你去我的宿舍,還有我平時常去的幾處地方。你要記住了。”
伊蘭抿了抿嘴脣,她不想去,吵架了他走掉,然後讓她可憐兮兮候在他的地盤等,她做不出來。再說了,看到這輛車,想起那句“我來接你。”就越發膈應了。
霍斯北看着她的表現,急了:“我的地方你從來想不到要去,你到底……”他說不下去了。
伊蘭低聲問道:“阿熙住在你一起嗎?”
“他的石頭已經全給你了,”霍斯北有點氣急,旋即一想,竟笑開了,柔聲說道,“你怕他知道?”
伊蘭沒吭聲,這只是個藉口,不過她確實也沒準備好跟着霍斯北在他相熟的同學隊友面前招搖。
霍斯北看她一副堅決不肯走的樣子,惡狠狠地說道:“你要是不去,你信不信我明天讓餐廳的所有機甲隊員都知道,還有那個端木。”說到端木時他語調都變了。
“又關端木什麼事?他什麼都不知道。”伊蘭皺起了眉頭。
霍斯北緊抿着嘴脣,放緩聲音酸酸地說道:“就是因爲不知道,所以纔要讓他知道。”看伊蘭又要分辯,忙攔住她道,“不提他了,你去不去?”他沒忘記上次就因爲端木,他們才冷戰這麼久。
“我不去,萬一你有舞會什麼的,去忙吧。”伊蘭這話說得甚酸,她也顧不得風度,徑直扭過頭去,心裡其實是真難過的,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就有舞伴了。
霍斯北愣了一下,然後笑容就一點點擴大了,他拉過伊蘭抱在懷裡,很愉悅地說道:“你在意?你真的在意?”
伊蘭很生氣,一把推開他,這種行爲特別不好,你拿一個人當問路石去試探另一個人,既幼稚又無情,傷了兩個人。
霍斯北又拉過伊蘭,輕聲解釋道:“那天戰隊訓練,我過去比較晚,請了其他同學去接的。”不過人家姑娘大方,說聲沒事就自己開車過去了。
伊蘭低着頭,他那是真去了,心裡瞬間打翻了五味瓶,她晦澀地說道:“你回去吧,路上比較遠,明天大家都要上課。”這時候才下午,天光大好,她這話明顯是推諉之詞。
霍斯北忍着笑,繼續解釋道:“那個舞會是我們機甲設計系每年都有的活動,是階段演示項目,每個人都要參加,用的是自己做的機甲模型,主要爲了比較模型的功能參數。逐個展示比較花時間,所以一對對展示,我們就稱爲舞伴。”他盯了伊蘭一眼,補充道,“兩架模型同時上場的話需要稍微注意雙方表演動作的協調性,大家一般都拼車過去,可以在路上商量一下,適當調整自己模型的套路順序。”
伊蘭心塞得不行,機甲設計系裝什麼藝術素養,明明白白起個名叫機甲模型展示會怎麼就不行?她白糾結了這麼久,還不如一場真舞會呢,霍斯北就有把柄在她手裡,現在倒顯得她小家子氣了。好半晌,她才鬱悶地開口問道:“那你們不是沒商量成?”說這話時,她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純粹就是接話,而且因爲不好意思,隱約還透着幾分真實的關切,畢竟是演示,細節上有點瑕疵總歸不美。
卻不想霍斯北一聲輕笑:“後來在會場,趁着沒上場之前商量過的。”
霍斯北笑得揶揄,她能聽出來,一下就覺得自己問得不妥當,而且聽了他的話後越發鬱悶,心道你一本正經解釋什麼呀,我又不要知道你們怎麼有商有量了。她不自覺地微惱道:“在特種機甲研究館,我那時候看你,你躲什麼?”她那一眼當時以爲是給霍斯北添堵,原來堵的是她自個,平白暴露出她那股子酸意。霍斯北如果神情大方自然點,說不定她也能磊落些。
說起這個,霍斯北也噎得慌,他哪是躲?他是看不下去。“你那時坐在端木身邊,又說又笑,看我就很冷淡。”他儘量平和地陳述,話聲中仍然帶出了一二分責怪。
“哪裡又說又笑?端木那時很難受,根本沒說幾句,咦,你怎麼知道那是端木,你沒見過他啊。”
霍斯北一把捂住了伊蘭的嘴巴,無奈地說道:“別說了,我們說別的。”他只要一提端木,伊蘭總是維護,而且說得比他還多。這樣下去,他真的要擔心了。他決定了,以後要無視端木,這樣伊蘭纔不會過多關注。
“現在可以上車了嗎?”他轉開話題,拖着伊蘭上車。
伊蘭其實不想去,轉念一想,他們這樣應該是和好了,如果她一直不關心他的情況,也許真讓他介懷,半推半就上車了。臨走還不放心地叮囑他:“你遠遠地給我指一指就行,我最近挺忙的,不一定真能去找你。”得先打好預防針,她真是不能去,他住的地方肯定有很多機甲隊員。大家約摸都認得,太不好意思了。
霍斯北聽出她話中的推脫之意,只輕哼一聲,看她一眼。片刻後,又問道:“你這兩天去哪裡了?”
伊蘭非常無奈地看着他,他想知道的事情永遠要追問不休。“我去圖朵主星了。”
霍斯北猛然轉頭盯着她,然後把車調了個向,很生氣地說道:“不去了,你回去睡覺。”
伊蘭一下心裡暖暖的,急忙說道:“我沒事,航空艦上睡過的,剛剛又睡過,再睡的話晚上反而睡不着了。我還沒有見過你的宿舍呢。”
霍斯北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你這裡太遠,待會兒送你回來就很晚,你今天要早睡,我下次帶你去我那邊。”
伊蘭想想有道理,本來她也沒多想要到他的宿舍,碰上熟人就尷尬了。但她也不想帶他回觀察點小樓,客廳太小,只一張沙發,儀器室倒是大,但總不能讓他和種植機器人呆一塊,就想到了一個地方,說道:“我帶你去看我們的湖。”
霍斯北悶悶地說道:“有什麼好看?我已經看到了。”他昨天來找伊蘭,順勢就把周遭大概巡視了一番。而且她用了“我們”,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誰,令他聽着逆耳。
伊蘭還是扭着他去了一個地方,是湖岸邊一塊空地,正好有一塊很平坦的巨石,可以做凳子。兩人坐下,伊蘭指着湖對岸說:“我和端木一人一半,他的在對面。”霍斯北看着特別寬闊的湖面,才覺得滿意些。不過他馬上就聽到伊蘭的下一句,“端木人很好,湖泊都由他管,我聽他的做就行了。”他轉頭盯視着伊蘭,沒接話。
伊蘭還很高興地說道:“我這些天在學農業機甲,以後可以下河摸魚。”
霍斯北想象着伊蘭和端木兩人在河底摸魚的情景,想不下去了,悶聲說道:“農業機甲學不會也沒關係,以後我幫你。”
“餓嗎?”霍斯北不想繼續談端木,轉個話題問道,“你中午回來就睡了,之前有沒有吃過?”
“吃過了。”
“航空艦上的免費贈品?”霍斯北皺着眉頭問道。
伊蘭遲疑地看向他,試探地問道:“丟臉嗎?”
霍斯北揪着她的臉頰,不滿地說道:“想什麼呢,那個太差,吃不飽的,我車裡有營養劑,我去拿。”
伊蘭拖住他,連忙說道:“我真的不餓。”
霍斯北才作罷。隔一會兒,擰着眉問道:“去圖朵主星有急事?要這麼趕。”
伊蘭搖搖頭,反正他知道她的身世,告訴他也無妨,就說道:“我去簽署一份文件,自願放棄我……親生父親的遺產繼承權。他,過世了。”
霍斯北訝異,旋即默不作聲地伸手環抱住了伊蘭,良久才低低地說道:“伊蘭,對不起,我沒有陪你一起去。”
只這一句,伊蘭就覺得夠了。有個人想在她孤零悽惶的時候陪伴她,只這一番心意,伊蘭就覺得未來的日子並不獨獨是清寂的。她將頭靠在霍斯北肩上,兩人靜靜看着風景。
“我不明白,爲什麼明明可以是人世間很親密的兩個人,卻這樣生死不想見,甚至連名字都不得知。”伊蘭注視着湖面低聲說道,其實這時她感慨多於感傷,對自己能撞上這種人間悲催事很有些迷茫不解。
霍斯北卻是心中抽疼,他默默地將伊蘭的左手執起來,貼着他的右手掌心,然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交叉着握住,無言地凝望伊蘭。
伊蘭定定地和他對視片刻,忽地展顏一笑:“我沒事。”聲音非常柔和。
這天霍斯北呆到很晚很晚纔回去。路太遠,伊蘭早早催他走,明天都有課呢。但霍斯北想等端木回來,順便跟他聊聊,讓端木清楚明白他和伊蘭的特殊關係,後來聽到端木今晚不回來,又急上了,他怎麼放心伊蘭一個人住在荒山野嶺,磨磨蹭蹭依依不捨地走了,在小樓上空盤旋了好幾圈,心中發苦,這兩年的日子讓他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