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歆雖然佔據了曲無憂的身軀,並在法術的作用下不斷進行着吞噬消化曲無憂靈魂這一過程,但其實本性非惡,只是迫不得已走到如今這一步而已。
而從小便因爲魂體羸弱,而被泰山王過分保護的她,雖然也有一百多歲的年紀,但實際上因爲哪兒也沒去過,還不時陷入沉睡的簡單生活,性格可謂單純天真。
拋開種魂之法這件事以及她身爲泰山王女兒的這層身份來看,或許她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性格純良,簡單柔弱的女孩兒。
所以,她會輕易的因爲佔據了妹妹的身軀而感到痛苦和愧疚,會因爲李龍澤兇狠的態度而懼怕,會因爲李龍澤前後態度的變化,輕易的對他放鬆警惕。
此時,李龍澤平靜的與她交談,便讓她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和驚懼,思慮片刻,便點點頭,同意跟李龍澤在這個曲無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四處走走,散散步。
李龍澤再次對銀歆伸出手,銀歆已經不再驚訝,反倒有些習慣的將手遞了過來。
李龍澤牽着她的手,在五毒聖殿遺蹟中緩緩走着。
遺蹟很大,到處是巨石堆砌的道路、雕像、大殿。
因爲時間久遠,堆砌道路的巨石塊兒因爲崩裂,讓原本寬闊平敞的道路裂開了道道口子,碎石和突出地面的裂口交錯着,從一些裂口處甚至已經長出了雜草和不知名的野花。
夜晚的微風輕輕拂過,帶來身臨自然之中,所能感受到的最純淨清新的空氣,安寧而美好。
這一刻,美好得不像身處人間,卻又真真切切讓人感受到“活着”。
銀歆從未體會到這種寧靜的美好,“活着”的滋味,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感受着每一縷拂過身體的微風,風中帶着的淡淡花香,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這對她來說,都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
在地府,是不會有這樣“活着”的感受的。
“活着,真好呀!”甚至,銀歆不由自主的感慨。
這讓李龍澤心裡一緊,遭了,這怕是弄巧成拙,讓銀歆感受到了人世間的美好,她還有可能那麼輕易的甘願消散嗎?
正當李龍澤準備說點兒什麼,破壞她此時對人世間美好的感受,似有冥冥天意作祟,正沉浸於這人世美好中的銀歆驚呼一聲,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低頭看去。
李龍澤有些意外,跟着看去,藉着星光,看到一股殷紅的血跡從銀歆腳底淌出。
李龍澤這才發現,經過一日一夜的奔襲,銀歆的鞋子早不知丟到哪兒去了,此時卻是光着腳走在路上,被崩裂的石塊銳利的一面割出了個口子。
“疼嗎?”李龍澤蹲下來,扶着銀歆,擡起她傷到的那隻腳看了看,確認了傷口,一邊說道:“人類就是這麼脆弱,會輕易的受傷。”
想借此打破銀歆方纔對人世美好的幻想。
銀歆若有所思,接話道:“可是,或許正是如此,不完美的生命活在世間,才更顯得真實而美好。身爲鬼仙時,不知痛楚,卻也從未如此簡單的從所生活的世界獲得安寧美好的感受。”
李龍澤頓時無奈,卻也不知如何說服銀歆,只沉默着,將其抱了起來,就近走到一座黑暗中一座帶着龐大沉重氣息的石殿之前,讓她坐在石階上休息。
然後將她手上的一隻腳微微擡起,用法力治療着傷口。
這樣的小傷,片刻即好,李龍澤放下銀歆的腳,與她並肩坐着,擡頭望前一看,卻纔發現眼前的景象,確實如此熟悉。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命運作祟,以至於世間如此種種巧合。
李龍澤短暫的失神,銀歆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大約三年前,我與你妹妹也正好在這石階上並肩坐着,我爲她講述人間一切有趣的事,即使只是一個稚童間流行的小遊戲,也會令她興奮好奇不已,非要親自玩玩試試。”李龍澤微笑着說道,回憶總是美好的,而如今的一切,卻好像歷史重演。
“可是,她不就是生活在人間嗎?”銀歆對於李龍澤說好不提曲無憂的一切,只是散散步,而如今卻還是提起,有些不高興,問道。
“是啊!同樣是活在人間,可千般人,有千般活法,對他們來說,人間也是千般的世界。”李龍澤下意識順手揉了揉銀歆的頭髮,解釋道。
“或許正好不幸,你妹妹所活着的人間,是一個不美好的人間,她前半生的天地,僅此一方遺蹟,以及那些沉寂的大山而已。”
銀歆沉默着,低頭想着,難道,她這個生而爲人的妹妹,也跟她一樣,並沒有真正的活過嗎?
或許是因爲曲無憂魂魄的影響,或許是銀歆純良的天性,讓她不由自主的將自己代入了曲無憂的位置想了想。
明明生於諾大的人間,卻只能被困在這方狹小的天地,狠心的母親,讓她親眼看着失去孿生妹妹,自身也歷經痛苦,才活了下來,從小不見的父親,唯一一次主動留下線索,卻是爲了害她。
想到這些,銀歆竟感覺心臟不由自主的抽痛了起來。
說到底,到底是誰更爲幸運啊?她至少還有父親的寵溺疼愛!
銀歆也曾爲了這無法改變的事實而安慰自己,她已經在那個整天充滿死氣和哀嚎的地獄困守百年。
如今,就讓她來替代妹妹,過過這人世間“活着”的美好生活吧!
可是,如今,她卻發現,自己與妹妹,其實說不上誰更幸運,誰的生活更美好,連這樣的安慰也不成立了。
愧疚和痛楚再一次沉聚在她心底,似乎連生命的氣息,也薄弱了幾分。
李龍澤一驚,卻見銀歆因痛苦而顫抖蜷縮着身軀,似乎搖搖欲墜。
“抱歉!說好了不說的。”李龍澤心中暗歎了口氣,伸手將她攬了過來,擁入懷中。
李龍澤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動作似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銀歆徹底崩潰了,身體不斷的怵動,小聲的嗚咽着。
銀歆趴在李龍澤胸口,雙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一邊嗚咽着,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想的,父親他也不是壞人,他只是……只是爲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