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他在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手機被他捏得很緊很緊,孫霆均荒唐地笑着,笑了好一會他的手才鬆開。
他把手機塞回我手裡,雙手緊緊握着欄杆,像一條傻傻的困獸,無奈地接受命運對他的不公。
他用力地晃着,鐵欄發出了嘎吱嘎吱隱隱的搖晃聲。
孫霆均雙眼氤氳地看着我:“程乙舒!我處處爲你想,那麼聽你的話,你也聽我一次,不要和霍佑伸在一塊。我寧可輸給商臨,也不甘心輸給一個後來者。你知不知道,放棄有多難。即使這麼難,我還是做到了。做到放棄愛人是很苦的,程乙舒,你不要受這種苦。”
這一刻,我心中的赤誠簡直燃燒到了極點。
原本在他嘶吼我名字的瞬間,我腦中閃過的第一感覺就是他要掐死我。因爲這條短信在不知情人看來,從稱呼上就相當曖昧。這也會從側面讓人以爲,我和霍佑伸漸漸有了私情。更容易讓人誤會昨晚我離開是完全沒顧忌他的生命安全。
可他最後說出的話竟然還是爲了我想。
昨晚回客房後沒有掉下的眼淚,在孫霆均說完話的時候瞬間滾出。
爲了所有我在乎過的人,一切都變得很值得。
我隔着鐵欄,抱住他的頭,崩潰地喊:“孫霆均,既然你以前都這麼聽我的話,那以後再也不要爲我想了,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
孫霆均露出了他的虎牙,反問道:“你還以爲有下次?程等我出去了,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沈芳。我想過了,不管以後我會不會死,至少在她當我老婆的這段時間裡,我要給她最好的,最好的……”
我在心裡說着,那樣就好,那樣就最好。
相聚的時間總是很短暫,我在裡頭待了好一會後,外頭抽菸的兩個警員說讓我別待太長時間。
我離開那間屋子前,身後響起了孫霆均的聲音。
“程乙舒,我恨你。”
我腳步倏然駐足,回頭一看,那個和我一般大的少年,正在兩米開外的地方。
他用力抓着欄杆,用力地對我笑。
終於,在我們結束這段孽緣之際,孫霆均說了最最誠實的一句話。
一個得不到且總是讓他傷心的女人,難道不該被記恨着嗎?
他該恨我的。
哪怕是用讓我聽了會心碎的聲音,用看了會心疼的表情對我說了句,他恨我。
我低着頭出神了走完一條長廊。
在長廊的盡頭,我發現阿臨靠在牆上,眼神陰柔地看着我。
他挺直了脊樑骨說:“出去吧。”
我點頭。
站在警局的大門口。
我和商臨突然都迷失了方向。
因爲經過昨晚的談話後,我們都不知何去何從。
後來,是我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說:“趁着現在還早,我們去把後續的離婚手續都辦齊吧。”
阿臨默了好一會,心痛地問我:“然後呢?”
簡單的三個字卻實實在在問住了我。
程禮新去了國外度假,一旦完成了全部手續,我又該去哪?哪裡纔是我的家?
不管是回公寓還是回老程那,始終都還是我一個人。沒有家人的家,不管裝修的好或者孬,都只是一個房子而已。
他是懂我的,此刻我眼中淺淺的哀傷也根本就藏不住。
肩膀落下了他的一隻大手,他隱忍地說:“和老程離開北京吧。這繁華的都市對你來說是個糟糕的地方。它讓你患得患失,讓我患得患失。讓一些原本可以幸福快樂的人遭遇到了不幸。它很美,發展得很好,但它適合別人,不是你。在這裡的所有牽掛,到今天爲止,都該放下了。”
這次輪到我沉默不語。
其實他說的話有一部分特別對,北京真的是個讓我患得患失的地方。
北京,它讓程禮新因爲一個女人葬送了半輩子的幸福。讓我從衝動魯莽到快速成長,讓我從女孩變成一個徹底的大女人。這種拔苗助長式的成長雖不是我想要的,但卻是我必須接受的。
北京,還讓孫霆均一個橫行霸道的富二代淪爲了不可告人的殺人犯。讓沈芳的笑容從此不再無邪。
北京,更讓阿臨經歷了最好的愛情,又不得不失去了它。
這時候我會想。
如果中間沒有牽扯孫霆均。
沒有那麼多互相挾制。
管它個天崩地裂,我也會和他在一起。
可是,比起自私的在一起,我更明白的是,如果某天陳強反水,阿臨只有兩條路。要麼,就幹掉陳強他們。要麼,就接受陳語把陳強變成自己人。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幾個月前,以我的性格絕對不會讓別的女人接觸阿臨,管她是誰,只要勾引他,那我的巴掌和飛毛腿早就送上去了。
可現在我卻會問自己,孫霆均已經殺人了。他成了殺人犯。
我親眼目睹孫霆均殺人後的崩潰和膽怯,又怎麼會讓阿臨再重蹈覆轍。
而阿臨見識了我豁出命也要保住孫霆均,保住他,他又怎麼可能讓昨晚差點造成的悲劇再重來一回?
我想,我們都沒有這個勇氣了。
我衝他笑笑說:“好啊。我準備準備就走。”
他點頭。
當然了,這只是一句謊話。
這座城市留給我的記憶再怎麼糟糕,但只要我愛的人還在,我就不會離開。
他牽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去了停車的地方就鬆開。
我下意識地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中萬分不捨,因爲我好怕這將是最後一次他牽我的手。
上午十一點,我跟隨他去完成了後續所有的手續。兩個成年人完成了成年人分離時該有的的冷靜和該有的一切素質。
他原本要給我一大筆錢,我拒絕了。
拿到本本的時候,阿臨低着頭,聲音哽咽地說他要去一趟洗手間。
很久後他纔出來,瞳白裡全是血絲,觸目驚心。
離開了那,我們又上了車,阿臨沒問我要去哪,我也沒問他要回哪。
我就這麼開着他的車迂迴在北京寬闊的道路上。
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眼看油表要到底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了一處加油站門口對他說:“我就在這下吧,你加完油,剩下的路你得自己開。”
我打開車門時,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說:“他不喜歡開四輪的車。”
我說:“可以打電話找代駕。”
他拉我拉得更緊:“別人坐我身邊我真的不習慣。”
我差點當場哽咽。
沒人比我更清楚,這是他最後的挽留。
而其中隱藏的另一句意思是:不要管孫霆均行不行?只要中間沒有孫霆均,陳強反水又怎樣?大不了借孫霆均的手再多幹掉一個,幹掉所有該死的人。
我望進他的眼睛裡,一字一頓地說:“慢慢就習慣了。”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的剎那,我看見了顯示屏上赫然印着的名字:陳語。
我猛一抽手,快速關上車門,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因爲面對生命的代價,我們終將變得渺小,變得成熟,變得堅強……
中午,我在一家西餐廳點了份牛排吃。
霍佑伸第三次給我發短信給我。
比起前兩次,他這次換了種方式。
短信內容變成:阿逸幫了你那麼多,連送都不送一下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當即放下了自己的刀叉。
想想也是,所有的緣分起,緣分滅都得有個交代。
他來中國,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孫建國栽倒。
現在孫建國幾乎是沒有翻身可能了,趙飛在逃,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
原本他有更殘忍的報復方式,但因爲我的存在,他放棄了,且幫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是不是該去送送他。
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手指動了幾下。
我忽然想到有件重要的東西還在霍佑伸手上。
想到這個,我急了。
我快速回復:幾點?
他說:一個小時後的飛機。
我看了看西餐廳窗外的路牌,時間相當緊急。
立刻買了單後就打車直奔機場,可天不遂人願,我心裡越是着急路況就越是擁堵。
“師傅,還有別的路嗎?”我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司機師傅一回頭,冷哼一聲:“姑娘,你運氣不好,前面路段發生車禍了,你自己看看現在堵成了什麼樣?這情況,堵半個小時都算快的。”
我的汗水從毛孔裡不斷冒出來。
眼睛隔三差五就往手錶上瞄。
其實當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離約定時間晚了四十多分鐘了。
我幾乎絕望地走進機場,可還沒用心去找就發現霍佑伸提着行李箱站在機場入口的大廳裡。
他西裝革履,銀色的行李箱顯得十分商務範。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很有素質的男人用起軍刺來可不含糊,我至今還記得他一刀一刀攮周明時的狠勁兒。
在這個點還能看見他,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快步走過去問:“都過了時間了,怎麼還沒飛?”
霍佑伸端正的五官露出淺薄的笑意,他說:“總覺得沒等到你來送我,有點遺憾。我想了想,還是等親眼看見孫建國判刑的那天再走。”
我激動地差點跳起來,伸手就問他要:“那我的戒指呢?”
他神色自若:“哦,我扔了。”
突然因爲這句話難過到了崩潰,我胃裡一陣上涌,噴射般地對着他的西裝吐了出來。
因爲中午吃的是牛排,醬汁是特調的紅色,這樣一噴,似乎讓霍佑伸誤以爲我氣到噴出了一口血來。
霍佑伸沒顧得衣服的髒,一把扶住我問:“小舒,戒指我沒丟,你別嚇我!我送你去醫院!”
他一個彎腰,瞬間把我橫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