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芸茜經常會收到出任務的通知,而每次必定能碰到他“恰巧”在當地,然後離開時“恰巧”車子不夠,要搭一段順風車。最後一般是以道謝爲由,請客吃飯結束。
幾次三番,縱使芸茜再怎麼選擇無視,也吃不消了。同事們也不參與項目,所以倒是樂在其中,可自己如今正在關鍵時期,哪裡能這樣消遣時間?
所以在一次任務結束後,她斷然拒絕了搭車的要求。同事表示人家在任務時幫了很大的忙,保護安全不說,很多當地人都看他的面子,讓任務前所未有的的順利進行,不讓搭車太不通情理了。
但芸茜就是鐵了心不許,他沒辦法,只好跟那一羣“兄弟”擠一起。回來後照樣請吃飯,芸茜同樣嚴詞拒絕,並很嚴厲的說了幾個不懂事的同行。
“我們是自己吃不起飯嗎,一天天要人家請?你們心裡盤算什麼我管不了,但出任務時,我是負責人,必須按我說的來,否則下次自動退出!”他們在醫院都是很低的死工資,出來雖說是做志願,但研究院還是會給一部分補助,還是美金,所以多少人擠破頭的爭取呢。
大夥兒都悻悻的回了醫院,交了報告以後,芸茜照樣穿過馬路回研究院,一到門口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原本要避開的,但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給你,嚐嚐我們這裡特有的冰沙。”他將一個玻璃盅遞到芸茜手裡,麥銅色的臉龐在落日中閃着一層光,像一尊雕像般。
“林……”
“林彌。”
“啊?”
“我叫林彌。我的真名。”他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微笑,但卻突然嚴肅了許多,好似這個名字多麼不得了似的。
“好,林彌,我有話跟你說。今天,我來請你吃一頓飯吧。”芸茜沒有將他的情緒變化放在心上,只是想把話說明白了。
地方是林彌定的,是一家本地的特色茶餐廳。因爲正是吃飯時間,人非常多,根本排不上隊。林彌沒有放棄,死命擠了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拉着芸茜向後面繞去。最後,兩人在人家老闆的私人院子裡用餐。
老闆似乎認得他,對他十分尊敬,上好菜後雙手合十彎了幾次腰才離開。芸茜看着滿桌子的美食和一臉興奮的介紹的他,不知怎麼開口才好。
“林彌。”她還是打斷他的熱情,正色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林彌愣了愣,耳朵一下子就紅了,低着頭不說話,算是默認。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爲……爲什麼?”他突然睜大了眼睛,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我哪裡不夠好……”
“或許你不知道,我最晚下個月就要回國了。”芸茜理智道:“以後,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就算來,也是以遊客的身份。所以,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這些日子,十分感謝,如果可以,希望我們就此道別,以朋友的身份。”想了想,又道:“當然,日後也歡迎你到我的國家,有機會,我也可以給你當導遊。”
“那我不想讓你走呢?”
“不可能,”芸茜笑笑:“我的家人和事業都在國內,也沒有移民的打算,我不會留在這裡的。”
他沒有說話,半低着頭,好像在思索什麼。許久後纔看着她,安靜道:“我聽他們說,你以後要做大人物的,全世界的人都將會認得你。”
芸茜怔了怔,不知如何反駁,這正是她的夢想,也是她三年捨棄一切不斷爲之奮鬥的目標。
“我明白了,不會妨礙你的。”他拿起杯子向她示意:“希望看到你成功的那天。”
“林彌……”
她心裡很不好受,正要說點什麼,卻見他起身走到身邊,將桌上的杯子拿起放在自己手裡,強迫與他碰杯。
“我是真心的,沒有其他意思。”他看着她,溫和又肅穆:“我會祝福你的。”
說完,將不知是酒還是果汁的東西一飲而盡。然後一動不動看着芸茜。
芸茜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不知喝掉還是起身就走,正在猶豫間,見他靠近一步,像是要來吻她,嚇得趕緊對着杯子“咕咚咕咚”喝完。
林彌笑笑,拿出墨鏡戴上,坐回他的那邊去。氣氛沉了一分鐘左右,但芸茜卻感覺異常漫長,她看着那張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嚴肅的臉,有些忐忑。
“喂,你不會……不會因爲這個哭吧?”
問完她就後悔了,怕自己這個機靈沒抖對,會遭到什麼報復。
“難過一下總可以吧。”這人沒有想象中的狹隘,很快順着芸茜給的坡下來了。尷尬的氣氛總算過去了,爲了緩和,芸茜特意提到自己最近的研究,提到猴子,提到那個處處與自己爭,讓人很不爽的徐文茹。
“不過她好厲害,不喜歡就明着說,教授都對她沒辦法。我可不行,沒那膽子……”
本以爲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她接下來一段時間也的確沒再見過他。猴子樣本似乎取得了不錯的效果,研究室每天都有好消息傳來。
“賀,多虧了你朋友的猴子,可幫了我們大忙。改天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密歇根教授樂的手舞足蹈,又打開他從北京淘回來的一箇舊留聲機,裡面放着一位女星甜膩的嗓音:“tea for two,two for tea……”
芸茜卻聽得一頭霧水,等了解了情況後,二話不說就往庫房去,那裡剛剛來了一批猴子要準備做篩查。
果然,庫房那邊停着一輛白色貨車,車上放着一個個金屬籠子,裡面的猴子吱吱亂叫。醫院的工作人員正穿着防護服在卸貨,籠子到了倉庫,一個個接受檢查,編號,登記入庫……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車頭,一個戴帽子的男人正倚靠在車上抽菸,白色的襯衣袖子捲起,露出麥銅色的肌膚和手錶,在夕陽下閃着光,彷彿廣告牌上的模特。
他似乎也看到了芸茜,將煙磨滅在保險槓上,安靜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