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目光怔然地看着白露遠去的背影,目中漸漸有了黯然,有了苦澀。
她何嘗想做惡人?
她何嘗不知道,但凡是能翱於九天的人,都不會是循規蹈矩的人?
哪怕是在這修仙盛世,真正的強者,哪一個不是腳踏枯骨,從屍山屍海中崛起?
但是,妹啊,這其中絕大多數人,都在崛起的過程中,成了屍海中的一部分,真正能夠站到頂峰的人,只是極少數。
而哪怕是能夠站於頂峰的人,他們也都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太多,朋友,親人,愛人……
妹啊,這些,你可懂得?
出租樓附近。
“多謝。”周通笑眯眯地向練長歌抱拳一禮。
“些許小事而已。”
練長歌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他原本是受人之託,纔來到這紫珏城幫周通站場,卻沒想到這小兄弟每每出人意表,是個妙人。
放眼夢磺星,估計也就只有這小傢伙,纔敢厚着臉皮讓他這個丹塔會長擔當人肉元能車送其一程。
眼見練長歌似準備離開,周通心中一動,笑着道:“練會長若是不忙,可在紫珏城多逗留一日,或許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哦?”練長歌目光訝異地看了一眼周通,卻沒從後者的表情中看出更多的東西,不過料想此子不會無的放矢,微微頷首之後道:“也好,正巧我有一個弟子也在紫珏城,正欲考校一番她的功課。”
周通聽到後面一句,眼中笑意不由靦腆了一些,道:“練會長說的,莫非是白雪?”
“你們認識?”練長歌眼中流露驚訝。
“見過幾面……”周通說着補充了一句:“我和她妹妹白露是朋友。”
練長歌頓時瞭然,彷彿明白了什麼,看着周通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
周通心中無奈。
不過,問心無愧。
白雪雖然不仁,但衝着白露的面子,他不能不義。
看得出來,白雪是在成爲練長歌的真傳弟子的道路上艱難前行着,點名自己和她們姐妹間的關係,應該能讓白雪在這條道路上走得更加通暢些。
不過,他能幫的也就到此爲止了,丹道不比其他,如果是爛泥,就算用力去扶也是無用,主要還是要看白雪自己。
隨即,周通將錯就錯,問道:“練會長,可否聽說過君墨白此人?”
練長歌聞言,眼中的別樣意味更濃了,微微頷首,緩聲道:“君氏君墨白,白露的未婚夫。”
周通眼中頓時一亮,總算是找對人了,他原本是打算找機會向白露直接問明君墨白的事情,不過後來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妥,這不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麼?
“君氏?我聽說過雨氏白氏和公孫氏,倒是沒聽說夢磺星上還有君氏。”周通微笑說道。
練長歌聞聲知意,也不點破周通的心思,順着他的話語溫聲說道:“小友不知道也是正常,那君氏原本也是夢磺星上一大氏族,和其餘三氏並稱四大氏族,不過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因爲一人得道,而整體遷出夢磺星,去了天陽星了。”
天陽星!
周通心中一動,這天陽星乃是華陽界的首都星,比夢磺星繁華何止百倍,更是強者如雲,相比之下,夢磺星只能算是個小縣城!
“練會長所說的一人得道是指……”周通試探着道。
“沒錯,就是君墨白。”練長歌溫然說道:“二十年前,剛滿六歲的君墨白,便是展現出了驚人的丹道天賦,被一名高人收入門牆,他在二十歲時,便已經成爲三級丹師,在天陽星那樣的地方都是少見,產生了一番轟動,至於現在,或許已經是四級丹師,名動華陽界了也說不定……實在是不服老不行啊……”
練長歌的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君墨白的讚歎以及對自身的唏噓。
周通稍稍有些驚訝,這君墨白看樣子的確是天賦非凡,練長歌已經老成這副模樣,仍然是在三級丹師踏步,年僅二十六歲的君墨白居然達到了同樣的層次,甚至更高,的確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練長歌對於這些,顯然早已經看淡了,目光隨即就落在周通臉上,饒有深意且透着絲絲笑意地道:“所以,小友若想抱得美人歸,可得更加努力了啊……”
周通頓時露出乾笑,道:“練會長你誤會了,我跟白露只是普通朋友。”
練長歌年紀雖大,但看上去天性豁達,且有些童心未泯,讓人與他相處時覺得如沐春風,沒有太多的地位隔閡,此時哈哈一笑,露出“我都懂的”的讓周通哭笑不得的眼神,便是大袖一揮,破空而去。
周通站在原地,失笑地搖了搖頭,心中卻忍不住將自己和那君墨白默默對比了一番。
假設君墨白真的已經突破成爲四級丹師了的話,那麼,能夠煉製出完美級九轉正氣丹的自己,如果去丹塔考覈的話,應該能夠拿到五級丹師的身份令牌了。
嗯,其實沒什麼好比的,因爲沒有可比性。
周通這麼想着,就將這事兒暫且拋到了腦後,然後就想起先前在公道臺上,最後時刻,練長歌向自己說的那句話——
“麻煩小友轉告星主,老夫不負所托。”
當時他聽到星主兩字就震驚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練長歌會突然說出這兩個字。
難道,練長歌匆忙從磺都趕過來替他撐場,是受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星主所託?
想想也不奇怪,以練長歌在夢磺星上的地位,能夠驅使他做事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了,星主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周通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自己什麼時候和星主有過交集。
然後,周通又想起,練長歌剛現身時說的那句話,讓他代爲向“令師尊”問好。
難道,練長歌口中所稱的“令師尊”和星主,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裡,周通不禁頭大了。
雖然不知道這其中是有什麼誤會,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位星主暫時對自己沒有惡意就是。
轉身往出租樓走去,剛到附近,周通就忍不住皺了下眉。
因爲他遠遠看到,出租樓外徘徊了一些身影,不時四面張望,其中有不少都是衣着華貴器宇不凡的年輕人。
不用想,周通就知道這些人是來找自己的,或許就是來自自己收下的那一大疊名帖中的某些勢力,無非是想要和他結交。
不過,先前在公道臺也就罷了,因爲有練長歌在場,那些人都還知趣,可是現在若被纏上,不僅麻煩,而且很容易因爲顧此失彼而得罪一些人。
想了想,周通就絕了返回出租房的心思,轉身離開,心裡尋思着,自己是不是該置辦一棟房子了,如果還在那樓梯間住着,恐怕很難得到安寧。
他這也是後知後覺,雖然以他的財力早就可以買房,但就是沒動過這方面的心思,總覺得有個住的地方就挺好,直到此刻纔開始考慮這方面的問題。
沒走出多遠,周通便突然聽到了一道聲音清澈如泉水叮咚的傳音:“周通?”
循着精神感應,周通立刻往某個方向看去,就看到在街對面的一座茶樓的二樓露臺邊緣,兩名少女正看着這邊。
其中一名少女看上去很是雀躍活潑,見周通看過來,連忙左右揮手。
另外一名少女則顯得很是清雅淡遠,發如黑瀑,眉如遠山,眸若星辰,唯臉色有些發黃,看上去不太健康。
我們很熟嗎?周通狐疑地看了那雀躍招手的少女一眼,目光落在其身旁的靜雅少女身上,流露詢問之意。
遠遠地,靜雅少女無聲地張嘴說了兩個字。
周通的神色頓時一凝,略一沉吟,便是過了街道,走入這家茶樓之中。
上到二樓,寬闊的露臺之上,一張張茶桌分散擺放,每張茶桌周遭都有一座陣法升騰而起,隔絕聲音。
而在靠近露臺邊緣的一張古木茶桌邊,坐着兩名少女。
周通腳步一頓,隨即就徑直走到了這一桌,自然而然進入陣法籠罩範圍。
看上去稍微年長一些的清雅少女伸出纖細素手,五指修長,做了一個請的姿態。
周通注意到,這少女的手掌很是纖薄,根本沒有多少肉,手腕也是纖細非常,一根根血管有些不正常地清晰可見。
他當即就在這兩名少女的對面坐了下來,目光凝視着眉目間透着病色的少女,道:“你剛纔說是……周漁?”
周漁,正是他在這唯一時間線中擁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一年多前因爲神顱事件而被“洗氓宗”帶走。
方纔這少女所做出來的嘴型,便是這兩個字。
雖然有點懷疑對方是調查了他的過往之後故意用這兩字引他上鉤,但周通還是選擇與這兩人見上一面。
“我叫婁瑜。”病容少女伸出修長手指,在茶杯中輕輕一點,隨即屈指一彈,點點水漬散落在周通面前的桌面上,形成了娟秀的婁瑜二字。
僅此一手,婁瑜就顯示出了驚人的精神控制力。
“我叫鼕鼕,冬天的冬,兩個冬!是小姐的棋侍!”身旁的棋侍少女也不甘寂寞地興奮說道:“原本我們打算過一陣再去找你的,真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了你!”
周通聞言,神色一動,目光落在婁瑜的臉上。
“我不是夢磺星之人,這次因爲某些原因而來到夢磺星,受周漁之託,替她帶三樣東西給你。”婁瑜直入主題,言簡意賅,手指上的空間戒指流光一轉,三樣東西就出現在了桌面上。
以藍一白兩個玉瓶,以及一枚玉簡。
“雖然你可能已經不需要,但還是請你收下,因爲爲了這兩樣東西,你的妹妹周漁真的付出了很多努力……”婁瑜目光靜靜地看着周通,道:“這玉瓶之中,是兩枚六品靈丹,藍色玉瓶中是‘五陽祛弊丹’,白色玉瓶中是‘天人丹’,玉簡之內,是一門仙功。”
婁瑜雖然看上去平靜,但心中卻難免出現了些許起伏,周漁對自己的這個哥哥,真的可以說是用心了。
而周通此時也並非對丹道一竅不通的小白,目光落在兩個玉瓶之上,心潮爲之起伏。
這個世上,能夠治癒穢變的丹藥,除了他自己已經煉製出來的九轉正氣丹,這五陽祛弊丹也是一種,並且比九轉正氣丹的品級更高,效果也是更好,不僅祛病,還能強身。
而那天人丹,更是罕有,雖然和五陽祛弊丹一樣都是六品靈丹,但其中所用的藥材極爲稀罕,售價遠在後者之上。
至於其藥效,其實和紫珏城中如今正是風頭正勁的奇皇再造丹類似,但效果好了一籌不止,都是能夠讓人脫胎換骨提升靈根等級的靈丹!
而那玉簡之中所存仙功,相比也不是普通貨色。
細想起來,周漁當初被洗氓宗帶走,滿打滿算也才一年多,哪怕身爲神遺者,修爲提升也是有限,竟然就想法設法弄到了這樣兩種對原來的周通來說可以改變命運的丹藥,可見她對自己的哥哥是有多想念和關心。
相比之下,周通雖然重生於這個時間線已經有一段時間,但想到周漁的次數着實寥寥可數。
在周通眼中,這周漁和自己有血脈牽連,是自己的妹妹不假,但心理上卻始終不能真正接受突然多出了一個妹妹。
更何況,周漁被帶到洗氓宗,必定深受愛護,也用不着自己擔心她過得好不好,相比之下,自己纔是真正的朝不保夕。
直到此刻,看到茶桌上的跨越了遙遠星域輾轉來到自己面前的玉瓶和玉簡,周通的心中,似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擊中了。
這種東西,叫親情。
從身體前任的零碎記憶片段中,周通找出了周漁的樣子,那是一個身材幹巴巴頭髮枯黃的農家女孩兒。
不過,和自己長得平平無奇不同,妹妹周漁雖然看上去營養不良,但隱約是個美人胚子。
默默地,周通伸手輕輕撫摸着玉瓶,玉瓶雖是冰涼,但他卻彷彿感受到了周漁日日摩挲之後所殘留在玉瓶之上的氣息和溫度。
擡起頭來,周通目光認真地打量了婁瑜,緩緩開口道:“你是怎麼認識我妹妹的?”
“我和她是棋友。”婁瑜聲音如清泉,讓人聽着有種被洗滌心靈的舒服感覺,道:“我們偶然通過圍棋相互認識,然後成爲了朋友。”
圍棋?周通不禁有些驚訝,隨即暗自恍然,難怪此女身上有種清心寡慾般的氣質,典型的孤芳自賞太久,是下棋下魔怔了的表現。
“這麼說來,婁姑娘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周通試探着問道。
“龍門域。”婁瑜直接道出答案。
周通心中嘖了一聲,這樣的出身,難怪了……
此時此刻,坐在婁瑜對面的周通,有一種莫名強烈的危機感覺,而這種危機的源頭就是婁瑜。
周通一眼看出,婁瑜只是定輪境,但她體內的靈輪,和自己見過的任何靈輪都不太一樣,看上去極爲複雜,竟似一個……******一定要比的話,周通覺得,自己見過的定輪境中,恐怕只有師兄古恆天能夠和此女一較高下。
不過,考慮到此女和師兄之間的年齡差距,周通就覺得有些恐怖了,忍不住冒出不愧是從龍門域走出的天之驕女的感慨。
不過,繚繞在周通心頭的危機感覺,卻並非源自婁瑜本身的修爲……
“沒猜錯的話,此女的身上,應該是有着極爲厲害的法寶護體……”周通暗暗想道。
婁瑜再度開口:“東西已經轉交給周兄,我此次來夢磺星的目的算是完成了,周兄如果有什麼話想要我轉達,或者留下一道精神玉簡都可。”
周通想了想,淡笑說道:“精神玉簡就算了,有什麼話,我喜歡當面說……就請婁姑娘幫我代爲轉達,告訴小漁,讓她等我,我會去龍門域找她。”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周通對婁瑜說這樣的話,婁瑜不會當真。
因爲,從夢磺星到龍門域,中間隔了何止一個界域,想要前往龍門域,不僅需要大量的金錢,還需要相當程度的修爲,才能一路安然地抵達。
而且,就算周通到了龍門域,想要進入洗氓宗,見到周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今天看到了周通在公道臺上的表現之後,婁瑜並不覺得周通這番話是狂言。
“我會幫你把話帶到的。”婁瑜認真地點了下頭。
話說到這裡,原本就不太熟的兩人,似乎變得有些無話可說了。
名爲鼕鼕的棋侍少女見狀,靈動的眸子一轉,主動出聲道:“那個,周通,我可以叫你周通嗎?”說着眼中滿是期待地看着周通。
周通不由失笑,道:“叫周通我倒更習慣些。”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啊,就是之前在公道臺的時候,要是丁壁真的要跟你進行修士戰,你能贏嗎?”鼕鼕好奇地道。
“鼕鼕!”婁瑜蹙了下眉,棋侍少女此舉已經涉及探聽他人修爲底蘊,是很犯忌諱的事情。
鼕鼕頓時嚇得縮了縮脖子。
“沒關係的,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周通不介意地一笑,說道:“那丁壁也算是機敏,我當時既然敢說那樣的話,自然有弄死他的把握。”
棋侍少女的眼中頓時變得滿是小星星在閃爍,反倒讓周通有些不好意思了,失笑道:“你有必要這麼看我?在龍門域,能夠戰着相境的年輕一輩應該很常見吧?”
鼕鼕瞪大眼睛,連忙道:“不一樣啊,龍門域是龍門域,這裡可是夢磺星啊,在這樣的鄉下地方,有周通你這樣的人,真的很厲害啊,而且你當時說的那些話,真的超帥的!龍門域的那些人,放狠話的時候是夠囂張,但是看着很討厭,完全讓人沒好感,都是一些仗着家族餘蔭耀武揚威的二世祖……”
原來是這樣?周通不由又是笑了,聳了聳肩,道:“好吧,那我就勉爲其難收下你的崇拜了。”
“嗯嗯!以後你要是來龍門域,一定要來找我和小姐玩哦!”鼕鼕大點其頭地道,滿臉期待的模樣。
婁瑜忍不住輕撫了一下額頭,總覺得有點丟臉的樣子。
“婁姑娘,如果我沒看錯,你似乎有病在身?病在根骨?”周通突然說道。
婁瑜一雙美目中頓時有精芒閃過,隨即深斂起來,淡淡一笑,道:“周兄好眼力,先天之疾,無可救藥。”
“不對啊,小姐——”
鼕鼕剛說幾個字,就被婁瑜一道略顯凌厲的眼神給逼得閉上了嘴。
周通見狀,微微一笑,知曉婁瑜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也就不再多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