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
安讓的聲音讓離半回過了神,她看向站在身邊一臉擔憂的安讓,笑了笑便起步向信閣走去,安讓則安分地跟在她身後久久不再出聲。
離半走到信閣門前,輕手推開門——
那一瞬間,一股原木紙質的清香襲面撲來,帶着一絲若有若無檀木香氣息,縈繞在信閣的每一處,清新卻溫暖着每一寸着空氣,四個牆角靜靜的燃着不知名的清香同時照亮了不大不小的房間。信閣佔地面積並不大,就只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的樣子,只是四周的牆壁都被一個一個的原木櫃填的滿滿,有種百年中藥房的韻味,但每一個雕着不同紋圖的櫃箱裡裝的並不是藥材。
離半直徑走到房間中心的原木桌後坐下,沉默地看着空氣中的某一點,所有所思。
——生而爲人,就是有許多這樣沒有辦法改變的東西,可往往對於人們來說,有的東西也沒有去改變的意義。
安讓默不作聲,把手裡的茶杯放在了桌上。
茶杯上雕刻着起起伏伏的傷痕,不是什麼驚世豔麗的圖騰,只是毫無章法的刻痕,彷彿人生劃過的一道道傷痕一樣,有時即使看似好卻,可是傷痕不單只是留在了表面,更是無影地刻在了骨髓,銘雕於心……
“老闆娘。”安讓又一次地叫了聲,啓脣後然而又欲言又止。
離半怎麼會不明白安讓想說什麼,但是事實便是事實,說了又能改變什麼?
——有的東西沒有去改變的意義,而有的東西是沒有去改變的能力。
半響,一動不動的離半才微微擡眸看着桌上的茶杯……
“安讓,我們只負責送信,不負責改變,也沒有能力去改變。”
一條路叫黃泉,佈滿哀傷;一條河名忘川,流溢淒涼。
忘川茶。
FIRAAQ自存在以來,便有了忘川茶水,亦如冥界的忘川河,只教你忘掉一段憂愁,一段哀傷,一段欣喜,一段你願拋棄,一段你願捨棄的記憶。而忘川本無體,自然無色無味,卻能讓品嚐者嚐到自己一生中的百態滋味,而後,相忘於難得更難捨。
離半站在臺階處,看着依舊坐在那裡的蘇里,看着她懷裡緊緊抱着的信,看着她通紅的雙眼,那雙眼裡已經不再是淡漠的頹廢,而是在剔透的淚水中夾雜着一種對希望的信任。
離半端着茶杯走到她面前坐下,將茶杯放在她面前,“你明白了?”
蘇里低下頭許久不言語,離半也只是安靜地保持着沉默,等着她。
——萬事何物,何必而爲,人們常常只是愚昧無知,甚至於萬事萬物的情感。
——你可知曉,每一封信裡,寄託的不只是單單的隻字片語,甚至保留着寫信人寫信時內心深處的情感,全全部部毫無保留的傳遞給收信人,你可知曉,那寄託的情感?
良久之後,蘇里才緩緩擡頭看向離半……
“我還能重新開始嗎?”她如此問道,聲音弱不可聞卻帶着微顫的鼻音……
離半平靜地看着蘇里眼眸,蘇里的眼中滿是希望得到肯定的期待,卻又夾雜着不可忽視的不安。她感覺到安讓輕聲走到了自己身後,卻始終保持沉默,只是安靜地杵着。
許久的靜默之後,離半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只要你想,任何時候都不晚。”
得到答案的蘇里笑着抹去了眼角最後一滴淚,將懷裡的信捧得猶如至生珍寶,哽咽了幾下,才終於說出了聲“謝謝”。
“最後一個選擇。”離半低頭看了眼蘇里面前的茶杯,清幽的氣息隨着茶杯中的溫度裊繞的昇華,緩緩散開消失在茶杯上方……
“忘川茶,喝與不喝取決於你。”
蘇里低頭看着面前的琉璃杯,眼裡閃過不解的疑惑,只是久久地盯着,攥着信的手愈來愈緊……
“忘川……真的可以忘了所有嗎……”
離半垂下眼眸,彷彿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
她自是明白蘇裡的選擇,甚至於蘇里之後的路,只是誰都沒有能力甚至沒有意義去改變,可笑於自此自時自己的行爲都在那所謂的事實裡。
……
看着窗外漸行漸遠的蘇里,直到最終緩緩消失在夜色裡昏黃的路燈下,離半纔將目光挪回面前桌上那茶杯上……
“老闆娘,爲什麼不告訴她,這是晏路用生命換的。”安在站在離半身後,不解地問。
“這有意義嗎。”離半淡淡一笑。
“既然老闆娘知道這沒有意義,又何必給她希望呢?”
“是啊,何必呢……”
——何必呢?生而何必?死又何必?何爲而必?爲何而必?
一年前,芽辛來過,留下了一封信,以換蘇里活下去的希望。後來,那個叫晏路的男生也來過,留下了自己的來生,以換蘇里未來的快樂。
離半想,或許蘇里這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今天擺在她面前的那杯忘川茶,是那個一直一直都很想好好愛她的晏路,那個已經死了的晏路,用他的下一生換來的。
“老闆娘……”
“安讓。”離半笑着打斷了安讓的話,示意她看向時鐘。
安讓順着離半看向時鐘,眉頭緊皺起來,眼裡夾雜着無可奈何的悲傷,滿殤遺憾……
——悲傷的事情,總是無可奈何。
“已經過半了……”安讓難過不知喃喃自語。
“安讓。” 離半看着安讓,笑意越發的深沉,深得讓人感覺不到那是一個笑,甚至感覺若陷進去則沉溺得無法呼吸……
“與其讓蘇里那樣絕望的活着,倒不如讓她對這個世界有一絲希望,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鐘……”
“可是……”
“帶着對這個世界的希望死掉,才死的比較有意義一點吧。”
“……”
“在FIRAAQ,我們只負責送信。”
離半讓安讓知道,自己只要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便可。
所以,她記得當時芽辛來時,曾經說過——
“請你在蘇里要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這封信交給她……”
而這,離半無力改變,也沒有改變的意義,因爲改變了,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意義。
而蘇里,也永遠想不到,在自己以爲可以重新開始的這個夜晚,她會這樣被幾個不知名的小混混,在這樣流着污水的小巷子裡奪去她曾經想要放棄的生命……
蘇里如死屍一般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溫熱黏稠的液體從蘇里腹中滾滾溢出,冰涼的空氣中夾雜着污水與血腥味混合的腥臭味,令人作嘔。
她就那般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空洞無神的眼睛彷彿用盡全力睜到了最大,直勾勾地好像想要拼命看到這黑暗的盡頭……
——似乎再厚實的烏雲,也終會扯出一些縫隙,透出上帝之光。
深邃的黑暗中,緩緩透出了一絲微光……
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什麼也沒有,又彷彿,什麼都有了……
微風襲過,一朵殘花悠然從枯枝上滑落,飄落在她耳邊……
終於,一滴泛着銀光的透明液體從她眼角滑落,無聲無息……
——芽辛,晏路,願君安在,落花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