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尚好(2)

10個小時的車程,將蘇里一家從B城帶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蘇里或許永遠也忘不了,她到的時候,天上正飄着濛濛的雪,萬物都被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放佛一幅畫卷不小心被潑上了白色的水彩。水泥路上結一層一層畸形怪狀的冰,是被壓裂後又覆蓋結成的傑作。

放着暖爐的屋子裡,溫暖的充斥着煤炭的薰味,讓人着實感到暖心。

可是,暖爐後的棕色木棺材卻是讓人感到零下的寂冷鑽心的涼。

蘇里的外公死了,一生吸菸所致的肺癌。

蘇里靜靜地站在角落裡,看向自己的母親跪倒在那棺材前痛哭,只能看到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肩膀,此刻顯得如此孤零瘦弱。而半頭銀髮的外婆半僂着身軀站在母親的後面不曾一言半語。

蘇里看不到此時外婆的表情,卻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從外婆身上散發出的一種陰鬱的悲憤,彷彿摻雜着某些不知名的情緒。

而蘇父和蘇裕站在蘇里的身邊,他們三人在一起,無人落淚。

蘇里始終無法哭出來,只是因爲蘇里對於這個印象中完全只有一個掛名的外公沒有血緣以外多餘的情感。

那天晚上,除夕夜——

是蘇里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漫天繁星的閃爍下,一束束煙花衝向那清新泛着輕鵝毛般雪花的夜空,隨着沉悶如雷響般的爆炸聲,綻開一朵朵色彩各異的花朵,與繁星一起閃爍之後,便悄然落下。

這是從小在城市裡的蘇里不曾見過的場景。

那天深夜,蘇里便又不小心做夢,夢見了許久未見的晏路和芽辛,一同看着這繁星下得煙火。

然而夢未結束,蘇里便被從屋外傳來的爭吵聲打醒了意識。

蘇里並沒有起牀,只是睜大了眼睛看着屋裡的黑,漸漸有了輪廓。她聽不清屋外爭吵的內容,但是她知道,那爭吵聲一個是她母親,一個是她外婆。

她還知道,那個屋外,擺着她還未下葬的外公。

但是她不會知道的是,從那個晚上起,她的人生,便開始走向一條她不曾預想過的彼岸,她甚至沒有任何權利拒絕。

外公死後,按照村裡規定,要先放在家裡做法祭拜三天,而後才擡至山上下葬。

那三天裡,也是蘇里過的第一個陰鬱沉悶的新年,沒有紅燈籠,沒有鞭炮,沒有紅包,沒有鬧騰,甚至,沒有笑容。

是的,沒有笑容。

自除夕那晚開始,蘇母再未笑過,只是一直漠然地看着這一切一切,狹小的眼睛裡透着滿布着血絲,以往總是要細心妝顏的她如今也是帶着一絲絲頹廢的氣息,原本柔順的長卷發彷彿日久未梳而皺亂得像與人撕扯過一般。

女人最痛恨的皺紋,也在那幾天,放肆地爬上了蘇母的眼角。

蘇里很心痛,爲了自己的母親。

她曾試圖安慰過蘇母,可是蘇母卻總是當蘇里在自己身邊坐下時立刻起身離開。當蘇里想挽住蘇母的手臂時,蘇母毫不遮掩地甩開蘇里的手,然後瞪着着蘇里的充滿血絲的眼裡,多了一份讓蘇里無法承受的恨意。

蘇里很恐慌,爲了自己,她總覺得自己彷彿要失去了什麼。

直至外公下葬前一個晚上,蘇裕在庭院看到了發呆不知站了多久的蘇里,然後叫了聲她的名字。

蘇里回過頭愣愣地看着蘇裕,那個小自己兩歲的弟弟,卻從來不會喊她一聲姐姐的弟弟。

“外面冷,你最好還是不要出來,感冒了就不好了。”蘇里笑着吸了吸凍紅的鼻子。

“你知道媽爲什麼這三天一直那樣對你嗎?”蘇裕的聲音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全然沒有情感的語氣。

蘇里的眼眸隨着蘇裕的話,漸漸黯淡下去。

原來那些疏遠的冷淡不是她的幻覺,不是她的想太多,而是大家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的淡漠,真真切切地對她的不屑一顧。

“爲什麼……”蘇里彷彿在向蘇裕尋求答案,又彷彿在喃喃自語一般。

“因爲是你,讓她沒能趕回來見到外公最後一面。”

外公下葬那天,按照習俗所有直系親屬都要去上山,可是蘇里卻被蘇母留在了家裡。蘇里拉着蘇母的手說她也要去,蘇母卻反手摔了她一巴掌。

蘇里冰冷的臉頰隨着襲上神經的痛覺慢慢暈上了溫度,灼熱的溫度。

她看向外婆,外婆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腳步闌珊地跟上前面擡棺材的隊伍。蘇父卻也只是把手中的菸灰抖落,微微蹙起了眉頭,一言不發地轉頭看向遠處的山峰。只有蘇裕施捨給了蘇里的目光,帶着對可憐的人的同情。

所以,最後只有蘇里一個人,守在沒有一絲生氣的家,坐在炭爐旁邊發呆。

外面的雪早已經停了,可是她心裡卻緩緩下起了陽光也融不掉的雪……

屋裡只有她鼻子堵塞時呼吸的哽咽,還有炭爐裡煤炭鳴鳴落落的嗶嚦聲。

一個人這樣蜷縮着,讓她無法不回想到那些童年裡,她一個人也是這樣蜷縮在黑暗角落裡,咬着嘴脣直到出血也告訴自己不能哭出聲。

蘇里以爲她已經很努力了,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很優秀,狠優秀,只爲了讓蘇父蘇母能重視自己,只爲了他們面對自己的時候不再是衣架鞋板,只爲了自己的傷能少一點再少一點,只爲了自己在家裡,能有點地位。

可爲什麼,所有的努力只要一個錯誤,就讓她建築已久的世界轟然倒塌?

然後,她手機的震動震回了她的思緒。

她從厚重的羽絨服裡掏出手機,翻開,看到屏幕上閃着的來電顯示——芽辛。

“喂……”蘇里儘量壓低聲音,不想讓她聽到自己哭過之後的鼻音。

手機那頭是一陣的沉默,然後才傳來芽辛平淡的聲音,“蘇里,我今天要回老家去了。”

蘇里不由得一顫,眼裡已經慢慢凝固的液體又開始泛光,“這麼快……就不能過幾天再走嗎?”

“……再過兩天就要開學了。”芽辛頓了頓,然後才又開口,聲音低沉讓人聽不出她的情緒,“蘇里,以後就可能再見不到了。”

“爲什麼?”

“爲什麼?!”芽辛不由得反問一句,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給你發過短信了,我和晏路都要出國去讀書。”

“晏路?他什麼時候回來的?爲什麼你們什麼都不跟我說?!”

“本來我和晏路那天約你到海邊,就是想你給個驚喜,可你說不來就不來,給你發短信你也不回,打你手機你也關機,你讓我們怎麼跟你說!”

“……你什麼意思……難道這都是我的錯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這樣任性。”芽辛似有些無可奈何,聲音淡的極輕。“既然這樣,我就告訴你……那天晚上晏路爲了等你,在海邊呆了兩個小時,最後發高燒送醫院了……你怎麼想?”

蘇里看着面前空無一人的房子,灰白色的牆壁透着穿心的涼,上面掛着一張讓蘇里感到陌生的黑白照片,照片裡瘦骨嶙峋的老人深凹進去的眼眶裡,一雙無神的眼睛毫無生氣地注視着蘇里,讓蘇里感到鋪天蓋地的壓抑,彷彿那心裡存積已久的某種東西要噴涌而出……

“……你就是在怪我!!呵!反正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不管我怎麼做都是錯的……”

“……”

芽辛再沒說話,蘇里只是覺得自己的胸口彷彿堵着一團不可消撤的棉花,讓她無法呼吸。

良久,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平淡甚至於淡漠的聲音——

“算了,就這樣吧。”

那聲“算了,就這樣吧”,讓蘇里的心立刻停止了下雪,只是緩緩結上了一層冰霜。

她無法自主瘋狂地想到了過去的那些日日夜夜,只有她一個人度過的日日夜夜,想到了那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陰悶,想到了昨晚蘇裕也是如此一般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想到了今天早上那一切一切刺骨的冷。

她又明明晃晃地感覺到了臉頰上冰心的刺痛,是今天早上蘇母甩的那一巴掌,毫不留情,透徹心扉的絕然淡漠。

而如今她又要回去了嗎?回到過去的日子?

“什麼就這樣?就哪樣?你們是要哪樣?我有的選擇嗎!!!?半年前你回老家復讀,晏路一聲不吭就走了,你們就這樣把我丟下,有想過我的感受嗎?現在我媽不管我硬是要把我拉回家,然後我媽怪我,你也怪我!!我要怎麼做??你說我要怎麼做!?我怎麼做纔對?怎麼做才能不是一個人?爲什麼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錯!!”

蘇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着痛訴,不顧形象地亂抹着臉上的鼻涕淚水,只是覺得那一刻這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了……

最後蘇里不知道是以什麼樣的狀態掛斷通話的,當她回過神的時候,只看到了安安靜靜躺在角落裡已經被摔爛的手機。

她用力扯起了嘴角,臉頰還是硬邦邦地疼痛,帶着黏糊的淚痕。她只知道這裡如今只剩下自己了。

她知道,就這樣吧,就只能這樣吧。

當蘇母一行人回到村裡的時候,蘇里早已經將摔爛的手機偷偷收起扔到還未結冰的湖裡,然後用溫水靜靜地洗掉了臉上縱橫的淚痕和鼻涕水,最後在添完屋裡的煤炭之後,安分而謙卑地站在庭院門口,等着他們歸來。

蘇里知道,她沒有任性的資本,從來沒有,所以她不能讓父母知道自己把手機摔爛了,所以她不能讓父母知道自己哭的昏天暗地,所以她不能讓父母知道自己所有的矯情。

那種只會被世人稱之爲矯情的無病**。

所以,她始終該吃吃,該睡睡,即使半夜裡醒來聽到隔壁房間裡蘇父那震耳欲聾的咒罵聲,聽到蘇母委曲求全的哭泣聲,她也只是聽完後繼續睡去。

然後在每一次的第二天,便會看見蘇母越發頹廢萎靡的面容,始終散發一副自憐人的氣場。蘇里知道,她母親也只有面對着蘇父的時候,纔會削弱那面對着蘇里時那滲進每一寸皮膚的恨意。

所以接下去的那幾天,蘇母沒有再正眼看過一眼蘇里,即使有也只是帶着蘇里無法承受的怨氣。而蘇父也只是每天官方地向長輩們笑笑打個招呼,然後大部分時間便是在庭院裡吸着煙,蘇裕便還是一如往常地過着彷彿世界只有自己的日子。

所以,蘇里便一直安安分分的過着自己的每一秒鐘,安分得只有呼吸還提醒着她還活着。

外公下葬之後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後,蘇父便一直不耐煩地說着要離開。

蘇里知道,蘇父從來的那一天就是極不情願,卻因是死生大事還是不好說辭,只能擺着一副臉色給蘇母看。因而不久之後,他們便重新啓動了那積了薄薄一層雪的黑色小轎車,帶着滿輪的泥黃土漬和碎冰,上了回城的路。

滿目不堪,無論於何。

當車子顛簸晃盪着緩緩離開村子的時候,蘇里下意識地回頭看着那村,村後是一片綠山青葉頂着少許的積雪,四周環山,卻寂靜得只有風聲在蕭瑟,萬物靜然無聲。

如今,在這裡,她只留下了眼淚和那湖底裡一部殘破的手機,卻帶走了滿心的狼狽。

童年,在這裡,她什麼也沒留下,卻只帶走了滿身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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