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情況的確很罕見。”市醫院的前任院長林院長開了口。
他是所有人當中歲數最大也是資歷最雄厚的,所以聽林院長這麼一說,錢家人心裡僅存的那絲希望也打了落水空。林院長知道家屬心裡現在的難受,略微停頓後,又說道:“不過我在國外也曾經接觸過這樣的病例,在治療過程中有很多方法我們也是可以借鑑和嘗試的。”
“小沫,你們不用擔心,只要有任何機會,我們都會努力去嘗試。”
李喬走上來摟過錢小沫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雷銘的雙眼頓時一亮,微眯了眯,犀利的目光灼熱地盯在那隻摟着錢小沫的手上。
林院長也點了點頭,“我會和這裡的醫生開個會,更加詳細的瞭解病人這段時期的治療過程,所以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正式開始治療的時候,也會消耗很多時間,這方面也希望家屬能夠理解,能夠放平心態。”
“我們明白的,謝謝您,醫生。”錢小沫誠懇地說着。
林院長側身看向雷銘,二人眼神示意一番後,林院長帶着人都離開了。
錢媽這時趕緊抹掉了臉上的淚痕,扶着錢爸坐回自己的輪椅,趕到錢小湘的身邊去了。
錢小沫看着雷銘,囁嚅着嘴角,三番兩次想要開口說“謝謝”,但是都被雷銘嚴肅又冷傲的表情震住了。她看出了雷銘眸中有怒火,卻不明白他爲什麼生氣。三個人杵在客廳裡,卻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安靜得只能聽見錢爸錢媽暗自飲泣的哽咽聲。
“李院長。”
雷銘忍耐到了極限,努力壓抑着胸腔裡想要衝上去摁住李喬一頓痛扁的念頭,聲音裡是因爲剋制而略帶的顫抖,“現在應該和林院長開會討論討論錢小湘的情況了。”
“當然。”李喬清淺一笑,低眉看向錢小沫,輕柔地低語着,“那我先去開會了……”
雷銘瞪着李喬,該死的那隻手還搭在錢小沫的肩頭上!
“錢小沫!”
雷銘實在忍不住,一聲低吼上前拉住錢小沫的手腕將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錢小沫整個人一個趔趄跌進了雷銘的懷裡。李喬愣了愣,那隻胳膊只得懸在空中,空落落的。
“你不去照顧錢小湘?”
“要……要啊……”這還用說嗎?
錢小沫瞠目結舌地仰望着雷銘,他氣勢逼人地瞪着她,看得錢小沫立刻紅了整張臉。
雷銘立刻鬆了手,錢小沫站直身子後,沒有多說什麼,快步走進了錢小湘的房間。
客廳裡,雷銘和李喬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氣勢凌人,一個深不可測,空氣驟然冷凍結冰。
錢小沫不知道客廳裡的兩個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等她看見眼前的錢小湘時,她整個人都懵了。躺在病牀上的,是一個花白了頭髮,滿臉皺紋,肌肉和骨骼已經開始萎縮的小老太婆,哪裡還是曾經那個正值花樣年華的錢小湘啊!
錢小沫愣住了,眼前的人完全陌生,她根本不認識啊!
“一夜之間……”錢媽坐在牀沿邊上,捧着錢小湘的手,哽咽着說道,“就是一夜之間,小湘……小湘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頭一天晚上我來幫她擦洗身子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結果……結果第二天我醒來,她就……她就……好像小湘被人掉了包……我怎麼能夠接受?怎麼能夠接受啊!”
“媽……”
錢小沫一聲嘶啞的輕喚,眼眶裡的淚水止不住地打轉,她上前緊緊抱住了錢媽。
錢爸坐在輪椅上,眼淚完全控制不了,又是嘆息又是搖頭,是氣是憤更是惱,揮着拳頭拍在自己胸口上,咚咚咚的響,“小湘已經這樣了,老天爺爲什麼還要折磨她?折磨我們……折磨我們啊!”
“爸!”錢小沫着急的皺着眉頭,“醫生說我們還有機會的,這並不是結局啊!”
“如果過程只是折磨,我倒情願小湘兩年前就死在那場車禍裡!”
“爸!”
錢爸這樣一說,錢媽哭得更傷心了,錢小沫只能哄着錢媽,勸着錢爸。
時間就在一滴滴的眼淚中,越走越遠。
而對於錢小湘而言,她也在加劇的衰老之中。
錢小沫低頭凝視着錢小湘,拼命地忍着眼淚,緊抿成縫的嘴角一抽一抽,所有的嘆息只能咽在肚子裡。錢爸錢媽需要她,她絕對不能在錢爸錢媽的面前表現出絲毫的脆弱。錢小沫微揚着下巴,不想眼淚流出來。
窗外的陽光逐漸從厚重的浮雲後透射出來,照耀在錢小沫蒼白的臉上,眼角那滴懸在睫毛上的眼淚搖搖欲墜,竟然比鑽石還要璀璨耀亮。
……
……
眼見農曆新年逼近,深海市的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濃濃的新年氛圍。
但是療養院和醫院這種地方,因爲它的特殊性質,哪怕掛着大紅燈籠,也讓這裡的人實在開心不起來。反而越發想着新年將至,還要飽受病痛折磨,傷上加傷,心裡更是難受。
夏沁剛從車裡下來,站在醫院大廳前看着那兩個大紅燈籠,真不知道這是值得慶祝的時刻呢,還是掛出來諷刺人的。她身後站在兩個黑衣人,催促着,夏沁只得收回眼眸,朝醫院裡走去。
大廳裡排隊掛號的人絡繹不絕,有哭聲有吵架聲,這裡恐怕是最沒有過年感覺的地方了。
夏沁候在一羣人的後面,大家都在等電梯。
“欸,又見着你了……”
人羣前面一個戴着棒球帽的姑娘衝夏沁莞爾一笑,逆着人流站在了夏沁的面前。
她身上穿着志願者的制服,手裡還拿着厚厚的宣傳單,正是夏沁之前遇見的林菀白。
“是啊,快要過年了,你還在這裡。”
“志願者的服務就是這樣嘛!”林菀白笑了笑,“小孩子們也是放寒假纔有時間出來社會實踐,不過現在馬上要過年了,小孩子們也都回家去了。現在在醫院這邊,只有我們幾個本地人了。”
夏沁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林菀白倏爾收斂了笑意,壓低聲音問道:“你好像每天都來的樣子,你的家人在這裡住院嗎?”
“只是我的一個朋友。”
“男朋友吧!”林菀白露出了狡黠的表情,衝夏沁眨了眨眼睛。
夏沁笑而不語,只是點着頭。
林菀白還想說什麼的時候,電梯到了,一羣人都往裡面擠,夏沁也被後面的人擠着往前走,林菀白只能匆匆說了一句“我改天來探望你的朋友再和你聊”就擠出了人羣去。夏沁則來不及回答,就隨波逐流似的被擠進了電梯裡。
電梯的門徐徐關上,夏沁還能看見電梯外的林菀白衝她揮着手。
不知道爲什麼,夏沁總覺得林菀白這個名字很耳熟,像是在什麼地方聽過。
可是她偏偏又總是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
電梯在每一層都會停一下,所以等到了七樓的時候,電梯裡依舊只剩下了夏沁三個人。
和平日裡照顧簡念一樣,夏沁洗了手下了毒,穿上了滅菌服才走進重症監護室。其實基本上也用不了夏沁照顧簡念什麼,每天整點都會有醫生護士來監測數據,夏沁只是有事沒事陪簡念聊聊天。大多時候,簡念都在藥效的作用下睡覺,要不然就是夏沁在說,簡念轉動着眼珠子表示自己在聽而已。
這一天,也和任何一天一樣的稀鬆平常。
夏沁拉過椅子坐在一邊,簡念側過眼睛來望着她。
“醫生說你的情況恢復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夏沁捧着他的手。
簡唸的手指可以虛弱地動一動,算是作爲他的迴應。
“前幾天,我遇見錢小沫了。”
簡唸的眸子裡,倏爾射出了亮光。
“她很好,你不用擔心。她之前來過基地,但是奎因沒有爲難她,讓她和雷銘都走了。我想,那天是錢小沫知道你的身份確認了,來看望你的。”
簡念眨了眨睫毛,手指稍稍用了用力。
“她告訴我,之前她在公館的時候,你和榮麟都分別和她私下聊過。”
簡唸的雙眸熠熠生輝,眨了眨睫毛。
“她說你留了話讓她轉告給我,可是她還沒說,就被那兩個人打斷了。”夏沁嘆了口氣,緊緊捧着簡唸的手,深情的呢喃道,“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親口告訴我,你想要我知道的話,好不好?”
簡念目光如炬地凝視着夏沁的眼眸,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夏沁握緊了他的手,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充滿了苦澀。哪怕窗外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也沒有辦法將她那顆冰冷的心溫暖。她無奈的垂下眼瞼,似乎太多的痛苦壓得她都不想睜開眼睛。是啊,她每天都沒有辦法醒來,每天都想沉睡在夢裡。
至少,夢裡的簡念是快樂的,夢裡的夏沁是幸福的,兩個人如膠似漆是那樣的恩愛。
然而,每天要夏沁睡着,卻是一件很苦難的事情。
她從醫院回到附近奎因的一處房產,時刻都在黑衣人的監視之下,沒有一丁點可以喘氣的私人空間。如果不是爲了簡念,不是爲了他們的孩子,夏沁不止一次想到過死亡。每個晚上,她根本睡不着覺。
夏沁只能躺在牀上輾轉反側,腦子裡擁堵得像是要爆炸。
每天她都會在大半夜起牀,換好衣服,開始打掃衛生。抹桌子、拖地,把房間裡的傢俱移來移去,改變房間的佈局,將書架上的書拿下來撣灰,再按照新的順序將書放回去。然後精疲力竭,卻依舊沒有睡意。肚子裡的寶寶在她這樣的折騰下,倒也懂事的安然無恙。
體力消耗完了之後,夏沁只能蜷縮在臥室的牆角,隱在黑暗中,連窗外的夜色都止步於她的腳尖前。每個夜晚都這樣重複,她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心緒複雜到即便她是一個心理醫生也沒有辦法寬慰自己。
直到第二天天亮,又是重複輪迴的一天。
這些艱澀與痛苦,夏沁從來沒有對病牀上的人說過。
“現在,你就是我的希望了。”
夏沁意味深長地握緊了簡唸的手,似有千言萬語在她眸仁裡打轉。
“夏小姐。”護士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夏沁急忙轉過身來,見身後已經來了很多醫生和護士。
“請回避一下,今天要拆紗布換藥了。”
“嗯,好。”
夏沁站起來想要鬆開簡唸的手,他卻出奇的用力的抓着她的手不放。
夏沁回頭低眉望着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