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總是黑得很早.尤其是山裡的晚上.
月間別墅已經完全被黑暗所籠罩.樹影婆娑.連別墅的輪廓都分辨不清.
香媽站在客廳.來回踱着步子.神色焦急.一雙乾燥得略微皸裂的手不停地揉搓着.好像很冷但她因爲心裡的着急渾身都在發燙.她又探頭望出去.窗外除了巡邏的軍人外.只有微風拂過的樹枝在沙沙響.錢小沫還是沒有回來.
客廳老式的西洋大擺鍾突然發出了“咚..咚..”的聲響.在死寂一般的客廳裡彷彿是山谷間的雄獅在咆哮.還伴隨着陣陣回聲.聽得香媽整個人都是一驚.冷不丁地渾身顫抖.盯着大擺鐘上顯示的時間.現在剛好是八點整.
可是.錢小沫還沒有回來.
從下午六點鐘開始.杜建萍在書房用過晚飯後.香媽就豎着耳朵聽.唯恐錢小沫回來了她還不知道.一直翹首期盼到了現在.錢小沫還沒有回來.香媽整個人都要瘋了.擔驚受怕地掏出手機.按照她和錢小沫的約定.八點錢小沫還沒有回來.香媽就要把這件事告訴杜建萍.還要通知雷銘.
說不定.錢小沫真的出事了啊.
香媽趕緊撥着雷銘的手機.然後低着頭匆忙地往樓上走.想要在第一時間通知雷銘和杜建萍.結果.當香媽正要摁下撥打鍵.當她的一隻腳已經踩在了樓梯上.玄關處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香媽的肩頭一愣.急忙回過身朝玄關走去.遠遠地就聽見了有人的對話聲..
“好吃嗎.吃得開不開心.”
“好吃.”稚嫩又清脆的童聲.像是天籟之音似的.“下次我們帶媽媽一塊兒去吃.”
“嗯.乖.你的媽媽肯定會很高興的.”
“錢小姐啊……”
錢小沫牽着李彬剛剛進門.香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您可嚇死我了.我差點就……”
“杜夫人不知道吧.”錢小沫問道.
香媽趕緊搖了搖頭.這纔看見錢小沫牽着一個長相圓潤甜美的小男孩.立刻露出了笑臉.“錢小姐.這……這是……”
錢小沫一手牽着李彬.一手扶在李彬的後肩.低頭對李彬說道：“快打個招呼.叫香媽.”
李彬看着錢小沫.又看向香媽.
香媽和藹可親的樣子像是聖誕老婆婆.她很有愛心也特別喜歡小孩子.一見着李彬這種討人喜歡的孩子更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母愛氾濫.笑得臉上的那對酒窩可深了.
李彬卻突然搖了搖頭.回道：“不.我不能亂叫別人是媽媽.我的媽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媽媽.”
李彬的回答出乎錢小沫和香媽的意料.他撅着嘴巴紅着臉的樣子實在可愛.
香媽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急忙說道：“你可以不叫我香媽.你可以叫我香婆婆.好不好.”
“好.香婆婆.”李彬乖乖地應着.一笑眼睛就會眯起來.像月牙一樣的好看.
“乖孩子.來.婆婆幫你換鞋.”
“不用.香婆婆.在家裡我都是自己來的.”
說着.七歲的李彬鬆開了錢小沫的手.坐在玄關.就開始換拖鞋.
錢小沫看着他的一舉一動.都不得不爲之感慨.李彬的動作是那麼小心翼翼.他將脫下來的小皮鞋放在鞋墊上蹭了蹭鞋底板.又用鞋櫃裡面的小毛巾擦了擦小皮鞋的表面.乾淨到一塵不染後.李彬才把自己的小皮鞋放在一旁的鞋架上.然後穿上拖鞋.才進門.
他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錢小沫總是忍不住在心裡這樣提醒着自己.因爲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李彬只有七歲.而不是十七歲.究竟要經歷怎樣的童年.纔會讓他如此乖巧懂事.而沒有同齡人的胡攪蠻纏和惹是生非.尤其是男孩.七歲應該是很調皮很不聽話纔對.可是眼前的李彬乖巧到了一種讓人心酸的地步.
“……錢阿姨……錢阿姨……”
錢小沫回過神來.才發現李彬一直晃着她的胳膊.
“錢阿姨.我們該去看我的媽媽了.”
錢小沫點了點頭.自己也換了鞋後領着李彬就朝Martini的客房走去.
“香媽.你幫彬彬熱點牛奶.然後.先不要告訴杜夫人.”錢小沫叮囑着.
香媽點了點頭.自去廚房忙碌了.
錢小沫帶着李彬站在Martini的房間外.擡手敲了敲門.
此時的Martini正坐在牀上擦槍.忽然聽見敲門聲.她立刻慌張地將槍塞在了枕頭下面.確定不會發現後.她才應了一聲.錢小沫便轉着門把手推開了門.清淺一笑.Martini見是錢小沫.才起身走來.“我聽香媽說你下午拜訪朋友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
錢小沫一面說着.一面推開了門.這是才露出了一直站在她左側的李彬.
Martini注意到李彬的時候.整個人都木訥愕然了.神色是驚是喜.幾乎是大腦本能的動作.她情不自禁喚了一聲“彬彬”.驚訝的表情彷彿自己是在做夢似的.Martini蹲下身子張開雙臂.李彬就像是小兔子似的一頭扎進了Martini的懷裡.
Martini蹲不穩.身子微微後仰.緊緊地抱着李彬.眼淚頃刻間噴涌而出.
她的身上還有傷.被李彬這樣一撞疼得厲害.可是Martini完全不在乎.
是的.還有什麼比見到自己的兒子還要激動還要亢奮的呢.
她最寶貝的寶貝已經在她懷裡.她還要在乎什麼.
聽啊.兒子的心跳和她的心跳緊緊貼在一起.他們的聲音在交融.Martini手心滾燙的溫度就是自己兒子的體溫.鼻尖是他身上的奶香氣和衣服上的薰衣草洗衣液的淡淡香味.交織在一起.就是Martini最熟悉的味道.是她親生兒子的味道啊.
Martini抱着李彬.李彬的小胳膊環着她的脖子.兩個人都狂喜激動得快要窒息了.
“媽媽……媽媽……彬彬好想你啊……”
李彬稚嫩的嗓音已經完全顫抖.滾滾晶瑩的淚珠將Martini的秀髮一根根浸溼.
Martini一手託着李彬的後腦.早已經是淚如雨下.將李彬後背的衣裳都打溼了.
“媽媽也好想你啊.媽媽每天都在想你.天啊.你根本不知道媽媽有多麼多麼想你.我的寶貝.”Martini一個吻落在了李彬的脖子上和後腦上.她摟着李彬的胳膊.將他的小身板直了起來.“來.快讓媽媽看看……長胖沒有啊.長帥沒有啊.長得像不像媽媽.”
Martini一面哽咽着.一面愛撫着李彬圓嘟嘟的小臉.眸中的亮光是錢小沫從來沒有在Martini的身上看見過的.雖然錢小沫只是一個盤觀者.而認識李彬也不過幾個小時.但即便只是這樣遠遠地看着.錢小沫也忍不住鼻頭酸澀.落下了眼淚.
她把時間都留給了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子.退出了客房.輕輕關上了門.
錢小沫就站在走廊上發呆.不知道爲什麼.從在中央雕塑看見李彬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很不對勁.因爲失憶.她的心一直都是空落落的.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爲自己丟掉了過去的記憶.所以纔會是一片空白.
只要等錢小沫找到了自我.這片空白自然而然就會填滿的.
錢小沫一直這樣對自己說.顯得執拗又固執.
但.今天見到李彬後.這種空白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像是什麼人在召喚她.在告訴她.這裡原本應該有着什麼.那個人似乎就住在那片空白的地方.一開始.錢小沫以爲那個人是雷銘.後來錢小沫又覺得那個人是她自己.但現在.她又迷茫了.
這種虛無的.無邊無際的.白茫茫的感覺.無形地在她心裡蔓延又蔓延.
這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覺.讓錢小沫覺得渾身不自在.
“錢小姐……”香媽端着牛奶走了上來.
錢小沫扭過頭來.勉強一笑.“稍等一下.李彬在裡面.”
香媽似乎也並不着急自己手裡的牛奶.只是神色擔憂地走向她.關切又溫柔地問道：“孩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哭了.”
錢小沫一怔.立刻伸手去擦拭自己的臉頰.手指尖這才感覺到溼潤潤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流的淚.
“可能.可能是看見他們母子團聚.一時喜極而泣的.”
香媽沒有懷疑.可錢小沫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說辭.她更像是爲心裡那片空白而哭的.
兩人之間還沒多說什麼.身後客房的門便吱呀一聲開了.Martini牽着李彬的手走了出來.錢小沫趕緊迎上去.Martini的臉上還掛着深深的淚痕.紅紅的眼眸裡還是翻涌的淚水.
“麻煩香媽照顧一下彬彬.我……還有些話想要和小沫說.”
錢小沫點了點頭.
李彬擡頭望着Martini.小手牽着大手.緊緊的.不願意鬆開.那眼巴巴的模樣.似乎生怕自己的媽媽又不要他了一樣.李彬臉上終於有了小孩子的表情.是那種任性和倔強.這個樣子.絲毫不像錢小沫和他在一起那種彬彬有禮和謙遜.
或許.也只有在自己親生媽媽的面前.李彬纔會露出自己小孩本性的一面來.
他知道.自己的媽媽不會嫌棄他討厭他.而別的大人會因爲他的不懂事而生氣謾罵.
錢小沫看着Martini教育李彬要聽話懂事.而李彬無奈垂着頭的樣子.不得不又感慨.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變得這個性格.
“……那我今天晚上要和媽媽睡在一塊兒.”李彬踮着腳尖.很努力的樣子.
Martini點了點頭.“當然.以後我們天天睡在一起.好不好.”
“嗯.”
孩子是最容易哄的.李彬就像是得了糖似的.甜滋滋地就跟着香媽走了.
錢小沫意味深長地看向Martini.說道：“你知道他很需要你.你答應他以後會天天睡在一起.你會兌現這個諾言的.是不是.”
Martini扭頭看向錢小沫.神色黯淡無光.聳拉的嘴角似乎藏着有苦難言的千言萬語.
錢小沫的心瞬間涼透了.似乎事情並不是她心裡所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