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之間,赫連郡與姚新月兩人已來回交換了數次眼色,那份如膠似漆、難分難捨,令衛雁這個多餘之人大感尷尬。這二人,未免太不知避諱,一個樂於享受視聽盛宴,一個頻送秋波傳情,全不顧及尚有旁人在場。
一曲畢,姚新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輕雪姐姐在前,新月這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還請姐姐指點。”
衛雁心想,這般琴藝何須人指點啊?找個教坊掛單都可以拿這手藝賺錢去了。姚新月既是以學琴之名上門來,怎麼也不假裝一下,一上來就急巴巴地露了一手這麼高超的琴藝,真是叫人想配合她做戲都做不來。
“姚小姐太謙虛了,小姐的琴藝,不在輕雪之下,應是自幼便由名師悉心教導過的吧?”衛雁笑得和氣,並未露出不悅的表情。
姚新月訝異於她的淡然,按說,自己露這手琴藝,又與安南侯那般眉目傳情,賈輕雪應該十分惱怒纔是,怎地此女城府如何之深?她暗暗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面上神色更是溫柔,“姐姐謬讚了,新月乃是家中庶女,向來不得嫡母喜愛,又哪裡會請名師來教導新月呢?不過是新月自己心裡喜歡,偷偷躲在房中練的,雖勉強彈得出曲調,對樂理卻是一竅不通。幸好如今有王妃表姐疼愛新月,對新月另眼相看,新月纔有機會來到京城,結識姐姐,……姐姐,你不會嫌棄新月吧?”
姚新月說到自己的庶出身份,說到自己在家中不得青睞,美麗的眸中蓄滿晶瑩的淚花,卻強忍着不讓淚水滑落。襯着那潔淨嬌美的臉蛋,緊緊蹙起的細眉,望之楚楚可憐、無比柔弱,偏又假裝堅強、掩飾着傷痛,不許自己在人前落淚,這樣的人兒,怎能不令人心疼?
衛雁識趣地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姚小姐出身高貴,又有王爺跟王妃將你當作親妹子一般疼愛,京中貴女誰不羨慕於你?若說嫌棄,反倒是新月你毫無架子,對輕雪十分親切呢,是輕雪高攀了你纔是。你不懂樂理,但在音律方面極有天分,只需有人稍加說明,你就能通曉其中訣竅。新月,你別自傷,只要你不嫌棄輕雪身份低微,輕雪願與你一同研習音律,常來常往,做一對知己。”
“姐姐……”姚新月大爲感動,哽咽道,“姐姐待新月真好。新月來京不久,身邊還沒什麼朋友,幸好遇到了姐姐!姐姐,新月如果天天來叨擾,你不會嫌新月煩吧?”
這些話,其實上回便已說過了,今天再說這話,姚新月的目光不經意地瞟向一旁的赫連郡,顯然是在暗示赫連郡,她將常常過來。若是赫連郡有心,自會常來“偶遇”……
衛雁抿嘴笑道:“自然不煩的,輕雪高興還來不及呢。對了,上回楊梅一事,王妃派人送來不少賞賜,其實不過是輕雪舉手之勞,王妃跟新月未免也太客氣了。若是有機會,還請新月代輕雪謝過王妃。”
赫連郡眸光一閃,輕輕蹙了蹙眉。兩女之間的對話,句句意有所指、另有目的。從前他身邊最熟悉的女子,便是阿桑,相對而言,阿桑天真爛漫毫無機心,待人也是直來直去一派熱忱,若非阿桑牽線,許他也不會與衛雁熟識。與京中這些女人一對比,阿桑的單純就顯得更難得了。也不知,她是否已經成親了,過的好不好。想來,還是派個人回玉門關去,打聽打聽阿桑一家的情況爲好。這世上之人除了孟家,他唯一在意的,便只有阿桑一家……
思緒飄遠,卻是衛雁連喚了兩聲“侯爺”方令他回過神來。看在對面兩女眼裡,卻是他瞧人家姚小姐瞧癡了去,惹得姚新月臉兒紅透,羞澀地擡不起頭來。
“姚小姐要回去了。”
赫連郡面不改色地嘿嘿一笑:“本侯送送姚小姐。”
“這怎麼好意思?”姚新月羞澀道,“王爺姐夫派了隨從跟隨,新月自行便是,侯爺還有許多話要與輕雪姐姐說吧?新月怎好耽擱兩位?”
“新月不必客氣。”
新月?
說這話的人,可不是賈輕雪,而是安南侯!安南侯喚她新月?
姚新月偷覷着赫連郡臉色,見對方正大膽地笑望着自己,想到待會與他同乘的情景,一顆芳心止不住地砰砰亂跳。
衛雁微微訝異,赫連郡不是說不想娶姚新月麼?這是對美色動了心、改變心意了嗎?
二人竟不再理會衛雁,一個說“那就有勞侯爺”,一個說“這是本侯之幸”……就這麼下了樓!
走到門口,冷風一吹,似是纔回過神來想起身後還跟着一個衛雁,匆匆道了聲告辭,便一前一後地上了馬車。
衛雁回過身來,猶在猜測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程依依立在她身側,不平地道,“那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當着主子的面,跟男主子那麼親暱,她是不是故意的啊?”
衛雁訓斥道:“依依,你胡說什麼呢。咱們清音閣是專門賣消息的地方,且不可胡言亂語砸了自己招牌!”
程依依心內憤悶不已,明明她是爲主子抱不平啊,爲何反而要被訓斥?
從那天之後,姚新月便常常過來,傍晚出門,有幾次深夜時分纔回魯王府去。有時遇上赫連郡,便一同飲茶談天,甚至一起喝過酒。漸漸京中傳出風聲,均道孟家要替赫連郡求娶姚新月了。
赫連郡對姚新月十分和氣,甚至稱得上寵。姚新月想知道珍品齋的玉露醇是何滋味,赫連郡第二回就帶了幾瓶過來,與她一同品鑑。她練琴傷了指甲,他就命人專門製作了輕薄而有韌性的甲套給她。幾回相處下來,從前赫連郡在她心中留下的那粗魯無狀、狂放愚蠢的印象全然被推翻,爲何世人會對他誤會那麼深?此人明明心細如髮,和氣親切,稍有幾許霸道,卻格外地吸引人,常常一句笑語,就能令她芳心大亂。他說起戰場,說起他擅長的那些事時,整個人容光煥發,眉飛色舞,與那些拘謹書生、酸腐朝臣、紈絝子弟全然不同。
有了這樣的認識,姚新月對赫連郡的態度,就變得更爲柔和了。
清音閣對面的天一茶莊內,二樓廂房的窗扉半掩,魯王立在窗前,望着對面亮着燈的小窗,深深一嘆。
徐玉欽捏着茶盞,淡淡道,“水到渠成,王爺還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