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墨聞言起身行了一禮:“小女的婚事,竟驚動的大人,實在……實在是……”他語無倫次,有些受寵若驚。
鄭大人笑道:“你們只管談你們的婚事,別因本官來了就都圍着本官轉,你們再這樣客氣多禮,本官只好走了。”說着作勢欲走,衆人連忙一再相留,並保證必與平常一樣喝酒談天,只當鄭大人是個好友。鄭大人這才重新歸坐,也不需人服侍,自己斟了杯酒,說道:“先乾爲敬。”仰頭將杯中酒飲盡了。衆人見他如此豪邁熱情,倒也放得開了。
楊老爺接過侍女倒的酒,現行提起了結親之事,“賈老弟,陽城不好混吶!商行的秩序都亂了,那些信譽佳、做得久的商戶,早就舉家外逃,如今就剩我們這幾個老傢伙,捨不得離開故土,才留了下來。日後新起來的那些人,還不知是什麼德行。你要在陽城紮根,這個時機選的雖好,但若是沒有熟門熟路又懂得當地民風民俗的人帶,恐怕,也難免走些冤枉路……”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擡起三角眼,將在座諸人的神色都打量了一遍,見衆人皆是一副虛心受教、十分贊同的模樣,不由得意地直了直身子,繼續道,“你有心招個本地贅婿,可見你也明白老哥剛纔說的道理,只是,你到底要招個什麼樣的婿?有家財的公子哥兒,不會肯做這丟臉賠本的買賣。尋常人家的秀才、匹夫,恐怕又入不了你的眼。你說,老哥這番話,是不是真心爲你着想?”
染墨起身拱手道:“是是,多謝楊老闆替小弟費心,小弟初來乍到,真還不懂陽城商行的門道,日後免不了要靠鄭大人、楊老闆及在座各位多多提攜。楊老闆若是有什麼法子能幫小弟解眼下之困,還請指點一二。小弟感激不盡!”
楊老爺笑道:“指點麼?賈老弟言重了。老哥還真有個法子,你聽聽看,是不是比你這漫無目的地招贅強些。——你與城中最有實力的家族聯姻,一方面給女兒尋個好歸宿,一方面又能幫襯生意,待日後你女兒生下個兒子,再過繼到你族譜之中,那不是比招婿還來得強些麼?”
城中最有實力的家族,非楊老爺的楊家莫屬了,可楊家的幾位公子,各個走雞鬥狗,不務正業,又都娶了親,賈家雖初來乍到,但本錢雄厚,必是不願意將女兒嫁過去的。——衆人均這般想着,卻無人說出口,一個一個滿臉笑容,又是奉承楊老爺說的有理,又是勸賈老爺聽從楊老爺的建議。
染墨微微一笑,向楊老爺敬酒道:“多謝楊老爺指點,小弟先乾爲敬。”
楊老爺杯酒下肚,似乎有了醉意,笑眯眯地朝染墨擺了擺手,“聽聞賈老弟的千金,琴藝超凡,有傾國之色,今兒既是議她的親事,何不請過來一見?”
這話說的失禮至極,人家一個待嫁閨女,怎可來這種風月場合拋頭露面?衆人臉上笑容不變,只偷偷去打量賈老爺的神色。
染墨微笑道:“若在白天,小女自該前來拜見諸位叔伯兄長,只是此時……時辰太晚,恐怕她已安寢……”
“賈小姐到!”
外頭從人突然高聲一唱,打斷了染墨的話。
衆人紛紛詫異地回過頭,見一個白紗遮面的少女,抱着琵琶走了進來。
楊老爺恍若未見到染墨臉上驚詫的表情,頗有醉意地笑道:“老哥幫你作了回主,請了令千金過來。賈老弟,你不會怪老哥多事吧?”
染墨抿住嘴脣,沉默了半晌。
雅間中的火熱氣氛,登時凝固成霜。衆人不發一語,只緊張地盯着賈楊二人的神色。
楊老爺眯了眯眼,冷笑道:“怎麼?賈老弟這是怪罪老哥?”
染墨從座中起身,向門口處走去。擋住了那懷抱琵琶的少女。
衆人皆想,這姓賈的有種啊,當面折了楊老闆的面子,以後恐怕日子不會好過。……
楊老闆已惱羞成怒,漲紅着臉也跟着站起身來,指着染墨就要破口大罵:“你這個……”
“你這孩子!”卻聽那邊染墨大聲喝道,“明知是來參見叔伯,帶着這個鬼紗罩子作甚?還不給我摘下來,好生向衆位長輩請安?”
這話一說出口,在座衆人皆笑了,有的替少女說話“你別嚇壞了孩子”,有的替楊老闆奉承“還是楊老闆知道咱們想什麼,安排地這般妥當”,有的安撫染墨“賈老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是自己人,講那些客套俗禮做什麼”……
鄭大人聽着這些話,嘴角掛着一抹冷笑,京城之中衆官員的爾虞我詐,顯然比這些粗鄙商戶高明太多了。這些人將馬屁拍得這樣明顯,難道自己不覺得噁心嗎?
他手裡握着酒杯,閒閒地朝門口的少女看去,心想,“管師爺說是個絕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那父親的樣貌可是尋常得很,只怕是衆人誇大其實……”
少女被染墨擋着,一時也看不真切是什麼樣的身材樣貌,鄭大人不由笑道:“賈老闆,別爲難賈小姐,既然來了,快請入座吧!”
一聽這聲音,立在門口的衛雁呼吸陡然一窒。
她慌亂地望向面前的染墨,心中忐忑地想着:“怎麼辦,是他?他認得我!若是當面被戳穿身份,我和染墨他們如何脫身?”
染墨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指着自己的座位朝她喝道:“去那邊立着!”
衛雁低着頭走過去,壓下心底的恐懼,飛快地想着對策。
衆人只盯着她的身段細瞧,均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只有那鄭大人,驀然瞪大了雙眼,出言道:“慢着!你……你回過頭來……”
此語一落,衛雁自是無比惶急,而那些賓客以楊老爺爲首,卻都會意地笑出聲來。
“侄女,此時可不是羞澀的時候,鄭大人命令你回過頭來呢!”那座中姓邱的商人調笑道,引得衆人又是一陣鬨笑。
“老賈,你養了個好閨女啊!是個有福氣的!”另一個吳姓商人,朝染墨遞了個豔羨的眼色。
染墨坦然一笑,拱手道:“小女粗鄙,不知禮數,大人和諸位請包含。”接着回身對背對着衆人的衛雁喝道,“你這丫頭,傻了麼?大人叫你回過頭呢,你聽不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