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康臉色一變,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擡眼看向蔡姨娘,目光冰冷,”阿環,我對你跟你的女兒,已經仁至義盡!該怎麼做,你不需我教你了吧?“
蔡姨娘撇脣一笑,竟顯得格外嫵媚,她低聲說道:“老爺對我們母女,恩深似海,奴婢知道該怎麼做。只是,老爺,姜兒已經十六了啊……”
“哼!你倒是乖覺得很!”衛東康冷哼一聲,擡了擡手,“罷了,這件事,我心裡有數,委屈不了你們母女!”
蔡姨娘連忙低身行了一禮,笑道:“阿環多謝老爺!”
衛東康立即起身,頭也不回地去了。
蓮兒閃身進來,目光炯炯地道:“姨娘,老爺真的肯來!姨娘,老爺還是很在乎姨娘您的!”
“傻丫頭。”蔡姨娘抿嘴笑了,“你懂什麼……”
“小姐!拿來了!”瑩兒手裡捧着一隻碗,雀躍地走了進來。見到蔡姨娘,她行禮問道:“姨娘,小姐呢?”
蔡姨娘失聲道:“小姐?姜兒在何處?”
“孃親。”衛姜身穿綰色常服,從嵌扇後走了出來。
“姜兒,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蔡姨娘的聲音裡,透着慌張……
“孃親,女兒在您後頭的閣子裡歪了會兒。”衛姜若無其事地走到蔡姨娘身旁的椅子上坐了,見蔡姨娘白着臉張着嘴不說話,她挑眉笑道,“您不是去秦姨娘那邊說話麼?怎麼去了那麼久?女兒在房裡悶得慌,想過來找您說說話,等了您許久不來,餓得緊了,叫瑩兒去廚下做了碗粥……孃親,您臉色怎麼這麼差?怎麼了?”
蔡姨娘勉強笑道:“姜娘,你適才睡着了?”
“恩,迷迷糊糊的,等您不來,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睡着了,連您回來都不曉得。”衛姜隨意答了,向瑩兒招手,取過粥碗,捏着銀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蔡姨娘心內稍定,在她身旁坐了,目光溫柔地道:“吃得慢些。我在你姐姐那裡瞧見,似乎今晚大廚房做了你喜歡的醉蝦、魚翅羹,還有醬鹿蹄……”
瑩兒忍不住抱怨道:“姨娘您不是不知,那些好的菜餚,哪裡會輪得到咱們東樓?奴婢也瞧見,大廚房那些人,往西樓秦姨娘處端了十多樣熱菜,尚不算冷盤和糕餅呢!姨娘沒回來吃,沒瞧見,咱們這邊就只八盤素菜,裡面倒有五個涼菜,連點葷腥都不見。二小姐沒胃口,只吃了兩口……”
蓮兒笑道:“只是咱們姨娘不願意跟他們爭,夫人就不拿咱們當回事,因此苛待了,恐怕老爺尚不知情。要是姨娘肯跟老爺私下裡說兩句,咱們東樓未必比不起西樓那兩位。”今晚的蔡姨娘,令她刮目相看。大小姐因計婆子對蔡姨娘無禮,叫來夫人發作了那計婆子,老爺更是親自趕來,除了那刁奴!不僅如此,蔡姨娘只讓四喜遞了兩句沒頭沒腦的話,老爺就立即火急火燎地來了!可見在老爺心中,蔡姨娘所佔的分量不輕。
她就暗暗琢磨着,也許是礙着夫人在前,老爺不好對蔡姨娘太親近,甚至爲了做個樣子出來,故意冷落了她。可是兩個人私下裡,卻還是十分親密的……
蔡姨娘連忙制止了蓮兒,笑道:“淨說些沒用的,不許再胡咧咧了。你們去把姜兒的被褥拿來,今晚,姜兒跟我睡?”
衛姜笑道:“好呀,孃親,待會兒女兒幫您篦頭髮!”
梳洗畢,母女二人親親熱熱地挽着胳膊,在帳子裡睡下。
蔡姨娘摟着女兒,柔聲道:“姜兒,一轉眼,你都十六了,大姑娘了。”
衛姜將臉埋在母親懷裡,悶悶地道:“女兒大了,卻沒能給孃親掙臉面,天天被困在這個小樓裡,連外面的世界都難看上一眼。”
“姜兒,你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直。”蔡姨娘勸道,“日後你嫁了人,可要收收性子……”
衛姜想到自己那位心上人,如今,他身份更加尊貴……衛雁已經定親,想他也該死心了吧?“孃親!女兒不想嫁人。女兒要嫁,也要找個自己心悅的……”
“說什麼傻話!”蔡姨娘在女兒臉上颳了兩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走我的舊路!”
衛姜卻是不以爲然:“只是孃親您性子太軟,因此才委屈了自己。女兒卻不會輕易叫人欺了去,該是我的,誰也別想奪走。踐踏了我的,也定叫他十倍償還!”
“你自是比我好。”蔡姨娘摩挲着女兒的秀髮,慢慢閉上了眼睛。
而衛姜,卻怎麼都睡不着。她想不通,爲何父親和孃親之間,看起來怪怪的?究竟有什麼事,叫孃親可以作爲倚仗,要挾父親給自己定門好親事?他們到底害怕衛雁知道什麼?
四月十九日,衛府應親家徐夫人之邀,夫人崔氏帶同兩位衛家小姐,與徐家夫人馮氏一同至碧波湖遊船。三日前接到帖子之時,崔氏喜氣洋洋,連忙着人通知衛雁衛姜。蔡姨娘知道這是不再對女兒禁足了,自是高興,慌忙叫人開妝奩取珠寶玉翠打扮女兒。而衛雁得了消息,卻是把臉一紅,默默不語。徐家夫人與崔氏往來不多,上回見面,還是爲了互換庚帖。這回相見,恐怕多半也是爲着商量婚事,順便,見一見她這個準兒媳。
崔氏一早收拾停當,帶着紫苑並三名二等丫頭、僕婦二名,家丁從人十數,在二門處再三訓誡,“……不得在徐夫人面前失了禮數……”
待衛雁和衛姜帶着丫頭各自走了過來,將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崔氏笑道:“到底是姐妹倆,一水兒的俏麗嬌娥!”
三位主子上了車,車下跟着丫鬟、僕婦、隨從、車伕,浩浩蕩蕩二十多人向着碧波湖西畔而去。
徐家夫人馮氏早早等在那裡,崔氏剛歇了車馬,徐夫人就叫身邊體面的嬤嬤上去見禮,引到觀雨亭中。
馮氏迎出幾步,笑道:“衛夫人辛苦,累衛夫人走這麼遠的路,過意不去。”
對方乃是國公府長媳、徑陽侯夫人,崔氏焉敢託大,連忙俯身行禮,笑道:“不敢,當不得夫人親迎,妾來得遲了,夫人恕罪!”
從來“擡頭嫁女,低頭娶婦”,馮氏作爲男方家人,自然是要放低姿態、往來殷勤的;崔氏雖口中告罪,但其實她遲來片刻,也並非有錯。
崔氏笑着向身後的兩個少女道:“這位是徑陽侯夫人。”
衛雁與衛姜聯袂上前,深深道了萬福。
馮氏早瞧見崔氏身後兩個女孩,一個穿品紅妝花綢衫,水綠高腰撒花洋縐長裙,頸上掛着赤金吉祥鎖頭瓔珞,頭上戴一排紫金墜細珠掛釵,鬢邊兩朵堆紗薔薇花。彎眉大眼,兩靨含笑,十足十的一個美人兒。
而另一個,身穿檀色繡玉色芝蘭斜襟半臂,霜白綾中衣,臂上披着件軟煙羅落地長褂子。下着丁香色綃紗裙子,腰間繫着黃櫨色攢花結長穗並雙衡比目白玉佩。待走近些,瞧見她臉上薄薄施了粉,眉眼十分精緻,只是發上飾物未免單薄些:一隻小小的鳳頭簪,並三兩支單珠細釵子。
不需旁人指點,馮夫人已經猜到,這就是自己的準兒媳衛雁。
果然聽崔氏笑着介紹道:“這位是長女雁娘,另一個是次女姜娘。”
馮氏就拉着衛雁的手,笑着道:“果然是名不虛傳,衛夫人兩個女兒均是如此可人,衛夫人好福氣!”
說着,旁邊一個嬤嬤走上來,手中捧着兩個盒子,馮氏拿起來,一人一個給了衛雁二人做見面禮。
二人連忙謝過了。
馮夫人側過身,一個稍年長的婦人帶着一個少女上前來。馮夫人笑道:“這是小兒的大姨母,夫家姓吳,這是小兒的表妹文茜。”
雙方又是各自見了禮,吳夫人摘了手腕上的一對金釧子賞了衛雁二人。崔氏也送了吳文茜一對鑲寶石的蝦鬚鐲。
幾人在亭中說了一會話,徐家的嬤嬤上前來道:“夫人,船內都打點好了。”
馮氏笑道:“這便去吧?”
崔氏等連忙應允。
徐家的船是一隻紅色雕金畫舫,裡面坐着一排教坊樂工,見衆人來到,便開始鼓樂,一名伶人捏着細細的嗓子,唱的是一首《如夢令》。
馮氏引衆人坐了,畫舫輕輕晃動數下,便平穩下來,向着湖心方向行駛。
吳文茜和衛姜衛雁三個,坐在窗邊,一面留神聽大人們說話,一面拿眼去瞧外面的景色,不時小聲地笑語。馮氏的目光,透過面前的崔氏,落在衛雁身上。
這個清清淡淡的女孩子,並不濃妝豔抹穿紅着綠,笑的時候也只把嘴脣輕輕一抿,說話的聲音柔婉且低沉,語速緩慢,不是那慣爭口舌、拔尖賣快之人。難怪玉欽喜歡。
馮夫人悄悄嘆了一口氣,這些年兒子不願意說親,每每她剛提了話頭,兒子就立刻用一堆“子曰”把她的話堵了回去。誰想,一個御花園宮宴,兒子竟自己挑了個媳婦回來。衛雁模樣不差,禮儀也算周到,可畢竟不是自己親自給兒子選的,總覺得心裡有疙瘩。
她又去瞧自己的外甥女吳文茜,本是要參加開年選秀,誰知這母女倆半路又改了注意,決定留在京城另選一門親事。她看得出來,自己的姐姐吳夫人瞧上了玉欽,外甥女更是對玉欽大有情意。玉欽這一定親,叫這母女倆幾乎病了一場,今兒相看衛雁,她們無論如何都要跟着來,一定要親眼瞧瞧究竟是個何等美麗的女子,才能迷住了那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徐玉欽!
約一盞茶功夫,外頭有喧譁聲傳來。臨窗的吳文茜笑着道:“姨母,二表哥來了!在後面的鰲頭舫上。”
馮氏笑道:“走,瞧瞧去。”
來到船尾處,湖面上水波麟麟,後面一隻大船漸漸移近。船伕搭了寬板,幾名年輕人從那大船上跳過來,領先一人,正是徐玉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