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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達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說:“你別蠱惑我的學生,你那一套,在你自家天主堂怎麼宣揚我都不管,你來蠱惑我的學生就不行!”
“我只是問一問,你這老頭,神經過敏太嚴重了。”徐老白了林光達一眼,“來,小萬,跟我說說,你變成荒獸的時候,有沒有一種擺脫了俗事束縛的舒暢感,彷彿自己無所不能?”
萬航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一下子就想到了打贏陶玉傑師兄後的那個早上,自己變了個鳥從薛天賜的工廠出來,在廣州的天空、大地和海洋之間無縫切換遨遊的體驗來。
那時候他確實覺得無拘無束,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於是他點了點頭。
徐老笑了:“我就知道你會有這樣的感覺,我一看你的能力,就知道你肯定能有這種體會。你經歷了普通人絕對無法經歷的事情,你已經看到了他們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世界。當你靠着自己的力量浮在空中的時候,你本能的知道,你和那些凡人已經不同了,你是超然於……”
“然而這個老東西,愛上了一個凡人姑娘,而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點都不超然。”林光達插進來說道。
“你別打岔,老東西!”
林光達哪裡肯聽,不但繼續打岔,還唱起來:“我願做一隻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拿着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你!”
“我什麼,當年你可愛唱這歌了!真是可惜啊,她要是能和你活得一樣長,你也不至於走入這樣的歧途。”
徐老皺着眉頭,不看林光達,繼續對萬航說:“天選者是超然於凡人之上的,凡人……”
“我願拋棄了財產~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紅的笑臉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
“你別打岔!”
萬航看着又開始拌嘴的兩個老頭,和三蛋對視了一眼,後者聳了聳肩,還給萬航夾了一筷子,小聲說:“別管這倆老頑童,他們馬上要進入互相揭黑歷史的階段了,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不過你第一次聽,應該會覺得很新奇吧。”
“還……行吧。”萬航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道笑着點頭回一句“是啊很新奇啊”嗎?
兩個老頭爭執歸爭執,吃菜喝酒的速度一點不受影響,酒過三巡,三蛋在萬航耳邊小聲說:“接下來馬上要到好哥倆把歌唱時間。”
話剛說完,徐老就說道:“來,趁大夥都在,我來一首《我的好兄弟》。”
萬航忍不住瞄了三蛋一眼,女孩一副得意的表情:“我猜得準吧?”
“準,準。”萬航拱手作揖。
倆老頭就這樣你一首我一首,唱的全是古代的歌,一首失落之戰之後的歌都沒有。
“下面要到尾聲了,要合唱了。”三蛋繼續扮演預言家。
“你怎麼知道?”
“看酒瓶啊,老師自釀酒用的瓶子都是一升的,數瓶子就知道他們喝得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徐老一口悶了杯子裡最後一點酒,然後長嘆一口氣。
三蛋:“你看,開始了。”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
林光達接上:“路漫漫,霧濛濛,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
然後兩個老頭一起拍着桌子合唱:“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萬航看着兩位老人,發現自己雖然是第一聽這首歌,卻能懂他們唱這歌的時候的心情,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些被留在廣州的兄弟們,想起從廣州啓程前他們合唱《友誼之光》的場景。
這場景讓萬航深深的意識到,兩位老人之間深厚的情誼,就算他們吵再多的架,互相擡槓得再激烈,到了危急關頭,也會把後背毫不猶豫的交給對方。
——有點羨慕這老哥倆啊。
萬航正感動呢,三蛋在旁邊說道:“每次都是這首歌作結,只有一次情況不同,那回來了個老太太,據說是從離上海很遠的北方聚居地來的。那次是老太太起頭,唱的是一首唱腔很怪、有點像唱戲的歌,大概是這樣。啦啦啦啦啦……”
三蛋用長短高低不同的“啦”湊出了一串歡快的旋律。
“那叫飲酒歌!”徐老突然插進兩個年輕人的對話,“還啦啦啦。茶花女會哭的!”
“哼,哭得好!古典歌劇可是搖滾的敵人!”
林老話音剛落,徐老就唱起來,但是唱的什麼萬航是一點都聽不懂。
“這是……英格利斯語?”他小聲問三蛋。
三蛋搖搖頭:“不是,應該是伊塔里語。”
“古代到底有多少種語言啊。”
“反正很多。”
兩個喝醉的老頭這會兒開始合唱這個奇怪的飲酒歌了,萬航盯着林光達,完全不覺得他很討厭這首歌,不如說他唱得還挺開心的。
三蛋站起來問了句:“這些剩菜怎麼辦?”
徐老:“打包!”
林光達:“留着明天吃!”
同時迴應之後,兩人又互相吹鬍子瞪眼睛。
“一人一半,一人一半!”三蛋看來應對這種場景已經很熟練了。
在三蛋以不像是大小姐的嫺熟動作打包剩飯的當兒,萬航聽見有人進了小院的門,他警覺起來。
三蛋卻說:“別緊張,是來接徐老的。”
話音剛落,陌生的女孩進了門,女孩高高瘦瘦的,看起來十分的柔弱,風都能把她吹跑,她穿了間連衣長裙,一直蓋到腳踝的裙襬下面是穿着透明涼鞋的白皙玉足,腳指頭粉嫩粉嫩的,像剛從硬殼裡撥出來的北極貝肉。
女孩的五官非常精緻,雖然沒有三蛋那種存在感強烈侵略性十足的美,但小家碧玉的也別有一番風味。
女孩背後可以看見一對細細的麻花辮一直垂到屁股下面,萬航不由得回想起每天早上三蛋和她的長髮戰鬥的情景,心想這姑娘這頭髮,每天早上沒個兩小時估計打理不好。
總之,眼前的女孩散發出一種“這纔是真正的大小姐啊”的氣息。
女孩發現萬航在盯着她,便對萬航莞爾一笑,自我介紹道:“您好,我叫徐遠野,遠方的遠,田野的野,是那邊醉老頭的孫女,姑且是個格物師。我爺爺給您添麻煩了。”
萬航看了眼三蛋,後者說:“很驚訝吧,想不到徐採菡有這麼個妹妹吧?我們都說採菡會那麼浪,就是因爲妹妹把所有的節操都吸走了。”
“不是啦,是我給姐姐丟臉了。”徐遠野笑道,“今年我也會加油釣男人的。不喜歡胸和屁股的男人一定是存在的!”
她突然鬥志昂揚起來。
萬航咂嘴:不對,這個大小姐也不正常的樣子。
“你的問題是眼光太高了。”三蛋把最後一道剩菜分了一半裝進打包盒,看了徐遠野一眼,“男人如果感覺到你看不上他的話,就會覺得自尊心受挫,而你雖然盡力的在掩飾,但是沒什麼用,男人們基本都能感覺到你對他們沒興趣。”
“我哪有,我真的很有興趣的!你相信我啊零零姐……”
“誰有興趣?”徐老忽然出現在三蛋和徐遠野之間,“哪裡來的野小子要釣我孫女?先過老頭我這一關!”
“爺爺你醉了!”
“我沒醉!別扶我!別造輪椅!收起你的光相,把玄機關起來!我沒醉!我能走!你看這不是直線嗎?”老頭說着撞到了門框上,“誰移了個柱子過來?李老頭你是不是暗算我?”
“我姓林!”林光達吼回去,然後露出輕蔑的表情,“哼,酒品忒差!像我,喝多了就只會睡。”
然後他鬧到就磕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徐遠野把她爺爺按到了輪椅上,扭頭對三蛋笑了笑,接過三蛋遞過去的打包盒,把盒子放在老頭膝蓋上,推着輪椅就走了。
徐老的吵鬧聲不斷遠去。
萬航看了看桌上的殘局,又看了看三蛋:“你……早知道會這樣?”
“是啊,以前都是師兄做飯,我來掌控局面,今天換你掌勺了。”三蛋頓了頓,換了個話題,“今天徐老很喜歡鋸齒龍料理,以他的性格,估計明天對料理的評價就會更新在他的公衆號上了。雖說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吃荒獸這個想法,但是肯定也有想要嘗試的人。還有那些要討好徐老找他辦事的傢伙,估計會硬着頭皮吃一下習慣習慣什麼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給這事開了個好頭?”
三蛋點了點頭。
“你吃好了是吧?”
“啊,是啊。”
“那去把老頭搬上牀啊,搬完出來準備洗碗,我洗一半你洗一半。”
“……不能讓老爺子的機器女僕洗嗎?”
“那女僕不聽老爺子之外任何人的話,你我都命令不了她。明天早上他起來看到沒洗碗,會大發雷霆的。”
萬航聳了聳肩,站起來,先把趴桌上睡覺的林光達抱起來,扛進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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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弄完了回到家,已經九點多了。
蘇霍伊顯然已經回家,樑英臺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癱在客廳的沙發上擺弄平板。
三蛋伸了個懶腰,隨後看着萬航:“你是準備今天就學習食鐵獸的生態然後變一次呢,還是等明天和曉寒的比試結束再來?”
萬航想都不想就回答:“今天就變吧,不然我晚上可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