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雄一邊領命,一邊建議∶“臣以爲可以特別安排官員上前線,讓他們講述自己親眼所見之事,這樣更加有衝擊力。“
宋雄目光灼灼,帶着些許興奮,顯然已經察覺到了羅幼度此舉的用意。
羅幼度滿意地點了點頭,安排宋雄掌控進奏院是用對人了。
十三萬禁軍逆行北上確實壯觀,令人震撼。
羅幼度隨即而來的政治目的,也瞞不過有心人。
思想開明的文人能夠接受才子與軍人共存,思想落後的文人自然覺得武夫連讀書人都不配相比,何況是讀書人裡面的翹楚。
不過面對現在這種風向,向來知道進退的文人不敢多說什麼。
但在特殊的環節使絆子,避重就輕,拋開事實談危害,亂七八糟的,陽奉陰違。
只要涉及核心利益,真就沒有一部分沒有底線的文人幹不出來的事情。
如果讓這類人掌管報紙,在這種關鍵時候會報道什麼可想而知。
宋雄不一樣,作爲身陷契丹敵佔區的讀書人,他深知國家軍事疲敝帶來的危害。
如果不是羅幼度收復燕幽地,宋雄不敢想象百年之後的北方,是否還有人知道自己是中原人。
宋雄也很反感五代十國的那種兵匪,可羅虞朝的兵明顯不一樣。
尤其是此次在羅幼度一手促成的十三萬禁軍北上,即便是宋雄也爲之動容。
有這樣的禁軍,有什麼理由不大肆報導吹噓?
羅幼度補充道:“還可以帶上善於繪製繪畫的人,將一些特殊的景象大致繪出來,印在報紙上,效果會更好。”
宋雄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難了?”
宋雄接手進奏院已經有半年了,對於報紙的印刷發行瞭然於胸。
報紙最大的特點就是即時更新,幾乎每日都需要印刷新的內容。
這刻字是一回事,刻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羅幼度道:“無須如刻畫得活靈活現,只要知道其意就好,雕刻簡畫,還是難不倒匠人。非常時刻,再難也得克服。指不定匠人順手了,改良一下技術,反而大妙。”
經過此次開山事件,羅幼度悟到了一件事情。
刻意去尋求完美,不如將不完美的東西拿出來使用。
專業的人用得不順手,自然而然地就會對之進行改良修正。
這科技的發展,爲何利國利民?
不就是人類的天性懶惰,用簡單的東西幹成困難的事情,一步步發展出來的?
研究了那麼久的火藥,真比不上此次投入實戰,發現問題改良出來的效果明顯。 @
羅幼度現在完全不在乎刁難手下,反正頭痛的不是自己。
宋雄見狀,也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宋雄的辦事效率很高,不過一日,前線兵卒奮勇通渠時,發生的大小事情便登載在了報紙上,個別特殊的如輕傷不下火線,一羣大老爺們累得直接倒在堤壩睡覺的繪圖,在任何時代都令人動容。
莫說是淳樸的百姓,就算是年輕一輩的讀書人,讀了也是熱血上涌,恨不得投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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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讚美軍人的詩句話語從各類文人墨客的筆下誕生,即便是李煜也做了一首詩來讚美軍人。
羅幼度這個皇帝亦不例外,再次寫了一封名爲“最光榮可愛的人“的雞湯文。
全篇都是歌頌軍人的壯舉。
這些讚揚讚美,自然在第一時間傳到前線。
澶滑線。
殿前司鐵騎軍。
一羣休息中的兵士聚在了一起,說着自己經歷的事情。
兵卒呂大壯閉着眼,自覺地心頭火熱熱的∶“嘿,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讓人感謝呢!”
“可不!”呂大壯身旁的胡牛兒說道∶“看着那老人家感激的樣子,總。
覺得不是滋味,自己以前有些混賬了。”
他言語間有些懊惱,境界徒然昇華。
胡牛兒的話引來了陣陣附和。
殿前司鐵騎軍是殿前司的王牌軍由後漢小底軍改編而來。
如鐵騎軍這樣的強軍,兵卒都是千挑百選的精英。
這類人往往天賦異稟,生來就很強壯,大部份人多多少少都有恃強凌弱的經歷。
或是因爲吃不飽肚子餓,或是因爲精力無處釋放。
本來就是武人至上的時代,誰不是從地痞流氓裡走出來的?
這類人得到的大多都是懼怕排斥,背地裡的唾棄,從來都不知道被人感激,被人拉着手道謝的滋味。
此次他們奉命通渠,他們的用水飲食多是附近官員組織村縣裡的老人婦女準備的。
因爲村縣裡的男人不是通渠就是上黃河旁堵水抗洪去了。
老人婦女自然負責這些瑣事,面對一個個幫着通渠的恩人,老人婦女自然是一千一萬個感激。
這給了兵卒們不一樣的感覺。
面對這些發自內心地感謝,不少人漸漸感受到了榮耀的滋味。
此次禁軍北上,說起來是萬衆一心,十三萬人逆行。
但其實做到這點並不難,軍中的決策者就是那小小的一羣人。
羅幼度下令∶殿帥韓令坤,馬帥高懷德、步帥韓通,統軍曹彬,這四人接令執行。
以朝廷的軍紀,沒有人敢公然違背。
此事從未有先例,人雖領命北上,不情願地並非沒有,不爲羅幼度《致全體羅虞將士書》所動的大有人在。
可但他們面對百姓無盡讚揚,遠高於頂的文人,寫字歌頌的時候,那種不情願都煙消雲散了。
軍人的榮耀開始在他們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有些時候,虛無縹緲的東西,確實能夠給人,莫大的動力。
遠處一人徐徐走來。
“政委來了!”
“政委!”
“政委……”
軍中都是大老粗,很多人不識字,想要寫信或者寄錢回家,都不知道從何入手。
政委的出現解決了很多兵士生活上的問題。 @
尤其是第一批政委都是精挑細選的人才,很輕易地就憑藉親軍的工作,得到了大多數兵士的愛戴。
鐵騎軍政委浦浩眼眸中帶着幾分疲累,跟着左右兵士打着招呼,來到一人身旁,踢了踢躺得四仰八叉的鐵騎軍都虞候穆波,讓他收收手腳。
穆波罵了一句:“那邊不有位子,挨着老子作甚?”
但還是給他挪了挪屁股。
浦浩在他旁邊坐下,靠着他的屁股,說道:“你肉多,靠着舒服。”
穆波來了一句國罵,不理會他了。
浦浩說道:“你小子就這德行,嘴抱怨得最兇,事情幹得越多。吃力不太好,何苦來哉?若不是你這性格惹人嫌,何至於現在還是都虞候?”
穆波沒好氣的道:“要你管!”
浦浩搖頭苦笑,這人有千萬種。
穆波的性格是他所見過的最吃力不討好的類型。
不管好事壞事,不落在他身上,他會如八婆一樣,嘰嘰歪歪。但一落他身上,就是滿腹牢騷,抱怨連連,令人反感。
可偏偏他一邊抱怨,還會一邊去幹,能力非凡,事情乾得很漂亮。
吃了苦,得不到好,他的幾任上司對他的評價都是又愛又恨,譭譽參半,甚至有人說如果他是啞巴,現在都不只是一個鐵騎軍中的都虞侯。
此次北上,最喜歡發牢騷抱怨的穆波少不了抱怨。
身爲政委的浦浩,自然得做他的思想工作。
穆波是軍中刺頭,浦浩編入鐵騎軍後,最常接觸的就是他。
時間久了,相處的還算融。
洽,說話也沒有什麼尊卑。
浦浩從懷裡寶貝似的抽出了一封報紙,放在穆波的肚子上,說道∶“這是新一期的報紙,陛下又寫了一篇文章呢。”
穆波聞言,趕忙做起來,拿着報紙,認真閱讀。
雖然滿腹牢騷,但穆波對羅幼度,很是尊敬。
因爲他是幽州人,跟着趙匡贊來到了中原,然後回不去了。是羅幼度收復了幽州,讓他得以回家,尋得自己的親人。
很快他就爲充滿雞湯味的文章灌個滿飽,尤其是最後一句∶“壯哉,我大虞軍人,無限光榮。”
繼續往下看去,讀到李煜歌頌軍人的詩作。
那一句句詩句,每個字分開來他認識,可組裝在一起,讀都讀不通,罵了一句∶”什麼玩意,寫得亂七八糟的,文筆跟陛下比,差遠了。”
穆波一言不發地將報紙還給浦浩。
浦浩注意到穆波的虎口開了一道口子,心底會意道∶“但我瞧你幹得挺賣力的,手都磨破了。自己包包……“他從懷裡抽出一卷軍用布條,丟給了他。
穆波臉上一紅,犟嘴道:“我只是不願意讓那羣自以爲是的文官大爺看不起而已,都是拿着百姓的血汗錢,還能給他們比下去不成?“
五代以後地兵卒大多都是職業軍人,羅虞朝廷亦是如此,所有禁軍專注訓練,是不事生產耕種的。
他們的薪俸津貼都是來至於百姓,因故羅幼度在《致全體羅虞將士書》中寫明瞭這點。
禁軍的衣食用度皆來至於百姓血汗……
現今百姓有難,他們自然有義務護百姓安全。
這時遠處快馬衝來一人,高聲道∶“黃河水位上漲,需要大量的沙袋、木樁…”
穆波聞言,想到那一句:“大虞軍人,無限光榮”,叫罵了一聲道:“拼了!”
他起身高呼,“都他孃的別休息了,給老子起來幹活。呂大壯,死哪去了,你帶着甲字營,丙字營,丁字營帶上馱馬去砍木頭,其他人跟着我運沙袋北上。”
鐵騎軍是殿前司的精銳,自然不缺馬匹。大多數人都是一人兩馬,甚至一人三馬。
其中戰馬兩軍對壘時候騎乘,馱馬則是馱人以及厚重的裝甲。
真要只有一匹馬,讓戰馬揹負着重甲騎手趕路,到了前線就得累成馬乾,根本不可能立刻投入戰鬥。
因故此番北上,他們以馬匹搬運挖掘出來的沙土碎石,工程進展神速。
穆波性格古怪,但他幹事從不拖拉,很快就安排了兵士,準備北上支援最危險的黃河澶州、滑州線路。
穆波突然想到什麼,對着浦浩說道∶“就勞煩政委替我請示了。”
浦浩憂心忡忡地找到了韓令坤。
韓令坤親自在河渠上監工,他光着膀子,時不時還上前搭一把手。
殿帥尚且如此,下方兵將,自然不敢懈怠。
韓令坤聽了浦浩的彙報,說道∶“讓他去吧,魏相、賈玳還有諸多百姓都在堤壩上與洪水對抗,我殿前司的軍人,爲何不行?你去找王審琦,讓他也帶着人去支援。我們這裡人夠……”
“可是……”浦浩臉色大變。 @
韓令坤繃緊着臉,道∶“去吧,出了事,我來負責。關鍵時候,軍人不上誰上?爲能出現在第一線,已經夠丟人了……”
作爲羅幼度最早的軍方好友,他收到羅幼度的影響是最深的。
十三萬禁軍北上,這十三萬除了汴京兩萬護衛皇宮的御營司兵士,可以說是羅虞朝廷最核心的力量。
即便情況再惡劣,羅幼度也不敢讓他們真的冒險上黃河抗險。
禁軍的任務是疏通分流河渠,至關重要,但並不在黃河一線。
韓令坤高呼道:“我們這裡快一分,河堤上就少一分風險……”
面對百姓的感謝。
,面對榮耀在心中萌發……
禁軍們爆發了強大的力量與頑強的意志力。
原本預計一個半月的工程,禁軍只用了七天。
當然工程竣工的略顯粗糙,後期需要花費時間修整。
可這關鍵時刻,那能在乎那麼許多?
廣武山北岸……
隨着魏仁浦的一聲開堤。轟隆隆的火藥炸響。
洶涌澎湃的黃河水從廣武山的決口涌向了分流河渠。
強大的水流衝擊着廣武山山澗,四濺的水花拍打着山澗兩岸的巨石,涌向了遠方。
魏仁浦心在顫抖,這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澶州、滑州一線的洪水,已經溢滿了河堤,現在全靠第二堤壩阻擋着溢滿的河堤。
如果就此下去,尚且能夠支持,但已經有過一次小決口的地方,隨時隨地就垮塌。
一旦河堤垮塌,第二堤壩根本擋不住蜂擁而進的洪水。
能做到的他們都做到了,而是超額完成,現在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約莫半個時辰,魏仁浦得到了消息,澶州、滑州水位下降,以露河堤。殿前司指揮使王審琦領着殿前司的兵士趟過了第二堤壩累積的積水,對河堤重新加固。
“太好了……”
魏仁浦一陣狂喜,隨即眼前卻是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