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文學社社團辦公室坐着幾人,低垂着腦袋,因爲聚精會神審稿,腦袋擡也不擡。更別說講師李亮平,本來就瘦,這下子好似那豐滿的麥穗將要壓斷麥莖。
非常安靜的環境裡,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有問題。顧陸擡頭,預備伸懶腰的動作硬生生卡住了。目光掃視周圍一圈,只看見後腦勺。再往後看看,社辦整體佈局像教室小班,十幾個座椅板凳安放,顯得空蕩蕩的。牆壁上帖子各種各樣的雞湯和俏皮話。
四個評委交換打分,不比得葉杯打分之前並不交流。眼下是會交流自己喜好的。
“《眺望》這篇文真不錯,我感覺可以得第一。”李亮平開口,“你們給了多少分?”
夏驍說,“確實是讓我印象深刻,我給的九十九分。扣一分怕他驕傲。”
“什麼是英雄所見略同,這就是。二十篇進入複賽的作品,《眺望》也是我的最高分!”賈須說,“滿分100分。”
“是不錯,這學生應該非常喜歡卡夫卡。對故事中我眺望遠方看到了不該看之景所帶來的眩暈的描寫,有變形記的高爾變形爲甲蟲從牀上醒來的味道。”顧陸說,“我給了一百分。”
三人的打分都很高。
“我也給了九十五分,雖然好但也有進步空間。”李亮平說話時摸了摸耳朵。
摸耳這行爲是李亮平很不自在時纔會做出的小動作,因爲某些人在緊張和不舒服的狀態下身上會無緣無故的癢起來。
爲什麼會不自在呢?因爲想當爹的心思控制不住了。
早知道有咕嚕在,李亮平都不會答應參加這評審團。因爲他喜歡給人一定的指導建議。
按照常理來說,來參加社團組織的活動,肯定有部分的權威性吧。
偏偏顧陸存在……李亮平再自信,也不敢說教這學生寫作。說話時李亮平就比較注意,不能說滿,要留有空間。
李老師這分數給得有點太低了,關鍵還有進步空間的扣分理由太模糊了。
包括顧陸在內的三個學生看着李亮平。
“《眺望》也是我心中的頭獎。”李亮平乾咳兩聲,繼續說,“之所以打這分數,不是寫得不夠好。我想着你們這徵文比賽只是第一屆。第一屆的頭獎文章分數都這麼高?那以後幾屆怎麼辦?”
所以說是爲了後面的文章壓分?顧陸能夠理解,但不贊同。
“所以我感覺我還年輕,想事一點也不周到。”賈須說,“老師想得真是周到。”
我們文學社社長夏驍說,“如果不是有打分了不能更改的規則,我也想改得更嚴厲一點。”
社團的兩評委都支持,不過李亮平目光看向最重要的一個同學。
“老師的生活經驗就是比我們多很多。”顧陸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的確要爲後面的同學留下空間。但這個空間也不能是壓縮第一批參賽者的分數得來。”
顧陸說,“否則第一批和第二批差不多水平的文章,就因爲是第一批就比後面的低一兩分,是不是不太好?”
“我給出的解決方案是,一開始就上調整體的評分標準。”顧陸說,“我舉個例子,佳作是90分至94分,要上九十五分就必須是眼前一亮的驚豔作品。後面的更高分,要求就更高。”
“因爲徵文活動的評委可能會不同,所以肯定是各有各的欣賞水準。我們只需要有個大概框架就行了。”顧陸完整的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張了張嘴,李亮平有點下意識想要否定學生的毛病,但這次因爲對象不同就忍住了。
“怎麼樣?”顧陸環顧其他三位評委。
“社長!你看看,我覺得我們我們文學社的徵文活動要火啊,你看看李老師,還有我顧神,紛紛完善規則。”賈須立刻說,“這就是走向成功最結實的一步。”
夏驍也起身說,“非常好,非常好,那麼我們就訂一個評分的框架,然後評分稍微嚴格一點!李老師你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他又不是李元芳,對方計劃和狄仁傑一樣完善。李亮平摸了摸耳朵,點頭贊同。
於似乎推翻重新評分中!
…………
“瞧瞧我看見了什麼,”副主編劉勇有些小激動,內心活動甚至都變成了翻譯腔。
十幾分鍾看完之後,久久不能平靜,感慨萬千。
劉勇敲響了主編辦公室的門,裡面說了請進,他才走進去。康社長正看着資料,按照他的做事習慣,編輯們進來有事說事,根據事的嚴重性,他再決定擡頭與否。 可半晌過去,都沒一點聲音,怎麼一點也不懂事?又是新入職的實習生?康社長暗忖,擡起頭居然是劉勇。
他自持身份不同,所以劉勇要等主編擡頭之後纔開口。
“康社長,你的選題有着落了。”劉勇沒頭沒腦的發言,但社長GET到了。
對人民文學這個國內含金量最高的文學雜誌稍有了解的小夥伴應該清楚,茅盾擔任主編時是巔峰時期。畢竟屆時茅盾是國內文壇毫無爭議的一把手,後面《人民文學》主編的地位下降。可再怎麼,也是作協SJ處的書記。因此拋開審稿的事,康主編還要完成作協的任務。
當下作協什麼任務呢?很簡單“知名作家成長中,對意向描寫的改變”。
每個作家都有喜歡用的意向,卡夫卡喜歡用動物和動物的異化來描寫;加繆更是經常用大海和陽光,而這世界不存在的餘華,更是愛用“天”作爲意向。
“老天爺,你下屌吧,操死我吧”來自餘華的《在細雨中呼喚》,而這聲呼喚是農民遭逢大旱的呼喚。餘華小說中“天”“老天爺”是同一個意向。這一點在顧陸抽中的《活着》裡,也比較明顯。
研究作家和研究寫作技巧,是作協的任務之一。別以爲作協好像不幹實事……好像真的是,咳咳,但偶爾研究整理,以及做這些報告對文學推動是有益的。
“你說說。”康主編手指捏拿筆記本的動作更用力了,紙張捏出褶皺,就像是眉宇間的不耐煩。
“這兩篇小說《一寸法師》和《侏儒》,就非常典型。”劉勇遞上去了平板電腦。上面左右並排着兩篇稿件。
“誰的作品?”康主編對兩部作品都不熟悉。
畢竟顧陸抽到的人間椅子系列基本都發表在《故事會》上,霓虹的影響力更大。你指望一直從事嚴肅文學的人瞭解,那要求太高了。
“顧陸老師的作品,前者大概是顧陸老師五年前創作的。”劉勇介紹,“後者是最近才創作的。昨天才投稿的。因爲我們雜誌今日不是開辦了活動嗎?所以我郵箱的內投稿件太多,今天才審到。”
副主編的言下之意是,昨天審到,昨天就發過來了。
康主編肯定認識顧陸,實話實說,哪怕幾年沒新作品,圈內人也不可能忘記他。
“四五年的距離——太短了。再加上是從少年到青年,變化是不夠強烈的。”康主編說。報告是要兩個意向差距特別大的,而劉勇介紹的作家成長時間不夠長。
“侏儒這類變換人作爲意向真的很不同。”劉勇感覺自己跑馬屁怎麼拍馬蹄上去了?
“沒想到小顧老師重新投稿我們雜誌了。我記得上次是《聊齋新義》吧?非常的精彩。”康主編說,“《侏儒》這篇文章,和聊齋新義比較如何?”
“類型完全不同。”劉勇說,“我看到聊齋新義時,會因爲語句的準確,和句子的優美像鼓掌。但《侏儒》是以內容取勝。”
有變化是正常的,就十幾歲能寫出小王子的人,怎麼可能幾年還沒進化。
“那這篇稿子,我們人民文學肯定要給頂格的價格。”康主編說,
人民文學是基於稿費最高的雜誌,且沒有之一。17年就已是每千字500-800元,《侏儒》一萬多字,頂格的話,稅前有小一萬。
劉勇也不傻,能脫穎而出成爲副主編的人怎麼可能是傻子。康主編轉移話題證明,真的拍馬腿上了。
那麼下一步是拿回平板嗎?可康主編又沒有完全的拒絕。
腦子一瞬間有八百個心眼,劉勇決定不提平板的事,找理由離開了社長辦公室。
社長目送着劉勇的離開,辦公室的門輕輕的掩上,康主編才收回目光。對方也是好心。
可好心不一定能辦好事,康主編用手把筆記本的褶皺撫平,可無論如何,那淡淡的痕跡肯定是一直存在的。
康主編埋頭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挑選,選了兩位。一位是“Shut up”的刀意向,一位是文學圈的大劉。都挺好,只不過沒什麼新意就是了。
有了大概,康主編才放鬆的看起了顧陸的文。畢竟他也是非常欣賞這位天才少年的。
作爲邊緣人的侏儒,可以說是影視劇最常用的角色。因爲本身受歧視的特性,很能表達東西。《一寸法師》的內容在他預料之中,被歧視的瘋狂,內容也是比較老套的。
唯一比較有新意的地方是,那驚悚的描寫,有點讓人發憷。
“和小王子截然不同的風格,這作者是真有意思。”康主編看起第二篇。
第二篇也不出他的所料,等等這個開頭怎麼有點不對?
[巴納布恩馬戲班裡有一個矮子丑角,到他三十五歲這年,居然又開始長起個子來。學者們爲此大傷腦筋,因爲他們早有定論:人一過二十五歲,絕不會再長身體。所以,他們千方百計要壓下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