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數息時間,谷中迴盪不休的長音已化爲嗡嗡震鳴,遍及谷地的每一處角落。隨着音波動盪,清心咒的光波擴散開來。
這靈光與尋常清心咒不同,乍一沾身,那汩汩靈光便如水一般浸透進來,由外到內,將四肢百骸清洗一遍,一時間全身上下淨澈空靈,自有一股清氣升起,直入腦宮,使得耳目聰靈,整個人便似新生了一般。
尋常清心咒決無此等效力。餘慈沉醉般嘆息一聲,這就是“貫氣法”,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加一的效果,而是絕對層次上提升。
但相對於貫氣法來說,餘慈倒覺得,能夠在符法上“知竅”、“通竅”,纔是他這些日子最大的收穫。現在想來,解良要求他修煉貫氣法,其最終目的,恐怕也就是要他明白符之“竅眼”所在,真正在符法上登堂入室。
挾着貫氣法一舉成功的餘勢,餘慈一鼓作氣,連畫了十多個清心咒,有的用上的貫氣法,有的則沒用,但他對竅眼的把握,卻是愈發地精準。
不過呢,餘慈很清楚,他距離真正修通貫氣法,還有一段距離。因爲,他只是弄明白了清心咒這一種符籙的竅眼奧妙,而要推而廣之,在五雷符、神行符、大日符等他以前擅長的符籙上,同樣描畫出竅眼,並“貫氣”成功,還是需要大努力、大功夫。
但這沒關係,餘慈已經在其中找到了樂趣,那是任何辛苦都掩蓋不掉的。
當餘慈在山中不斷觸及到修行的快樂時,“遊歷山川”的慕容輕煙,在一段二十餘日的旅程後,來到了絕壁城外。
恰值深夜時分,女修站在城外高山之上,居高臨下,俯瞰這巨大的城市。
夜間的絕壁城分化非常清晰。北端的丹崖大部分隱藏在黑暗中,像一頭蹲伏的巨獸,盯視着對面燈火輝煌的新城,無時無刻不在宣示着它的勢力範圍。而夾在中央的老城,閃着幾點模糊的光,完全充作這一幅靜態畫面的背景。
高山上寒風呼嘯,搖擺裙袂,慕容雲煙輕攏住散逸的髮絲,視線從巨城的實體上越過去,投入上空陰暗的雲氣中。
在常人看來,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陰霾天氣,寒氣涌動,也許晚上會有一場降雪。可當女修的看法與他們不同,通過某種特殊的感應方式,她知道,有一團極度冰冷的力量,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巍巍然聳立在雲層之上,將其森森寒意密佈在雲層裡,醞釀着一場特殊的雨雪天氣。
女修稍等片刻,估計着高空冰寒蓄積到了一定階段,她輕啓朱脣,一層妖異波動通體腔的共振放大,擴散開來。
沒有任何聲音,震波在空氣中傳導,一下子便從城後高山之頂,蔓延至下方的新城,然後持續擴散,轉眼就掃過中心城區,一直越過丹崖,最終消寂。
丹崖之上,李佑正在白日府單獨爲他安排的獨院中生着悶氣。
這段時間,他一直很不爽,臉上的笑容也收斂許多。
一切都是從那夜南霜湖大戰開始的,當時他和夢微同去迎接慕容輕煙,結果遭遇南松子。交手不過幾照面,那廝便佈下幻陣,將他和夢微困了進去。夢微很快破陣而出,倒是他給陷在裡面,掙扎了許久才最終得脫。
等他趕過去,南霜湖的大戰已經結束了,他竟是從頭到尾成了路人,而且夢微還受了重傷,剛剛成就的還丹有被打散的危險。
李佑非常不爽!
他也是事後才知道,夢微在兩個月前成功定鼎樞機,凝成還丹。對此事,他並不驚訝,也不嫉妒,他非常清楚夢微有多麼優秀,畢竟,即使是戒律部的修士,又有幾個,在七歲稚齡,就敢直面宗門至高無上的老祖宗,義正辭嚴,直斥其非的?
從那件事發生之後算起,七八十年間,也只有夢微一個。
宗門內早有定論,夢微就是未來執掌戒律部的最有力人選,被她在修行進度上超過,李佑心服口服。
可是,這並不能成爲他當夜無所作爲的理由。
和山上同輩人相比,他李佑已算得非常出色,但和外面天地無止境的高手比對,他還太過渺小。
至少要成就還丹!在離塵宗這樣的大宗門,只有成就還丹,才初步具備獨當一面的資格。
他回山閉關,精進修行的心情越來越迫切。可眼前的現實就是,他必須留在絕壁城,作爲離塵宗的代表,統合城中勢力,抵禦天裂谷動亂帶來的影響。
現在看來,要回山,還要有相當一段時間。
該死的天裂谷、該死的絕壁城、該死的……唔?
李佑皺起眉頭,雖然年紀尚輕,但實證部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實戰,長期的戰鬥磨鍊,讓他具備着極靈敏的感應,那是對壓力、對危險的嗅覺,對此他也一直很有自信。
就在剛纔,類似的感覺一閃而逝。
他提起寶劍,出了院門。丹崖上很是安靜,沒有任何變化,天空中的陰雲倒是壓得更低了些,仰頭上看,已經有細細的雪粉降下來。
“下雪了!”
女修伸出手指,承接飄落下來的細小冰晶。冰晶很快被體溫融化,絲絲涼意依然戀棧不去,還和周圍飄落的雪粉相呼應,使氣溫繼續下降。
便在此時,身後有人說話,略有些困惑:
“喚我前來的,是你?”
女修平靜轉身,施禮道:“晚輩慕容輕煙,見過柳前輩。”
她施禮的對象,大半個身子都隱在暗影織成的鬥蓬下,不露半點兒頭面。所站立之處,光線明顯要比其他地方更爲昏暗,夜間本來就微弱的光線似乎完全吸蝕進去。
慕容輕煙就是對着此人,綻開笑容:“恭喜柳前輩,賀喜柳前輩。迷途百年,終知回返。想來此時,無量虛空之外,已有恩威加持於身,修爲恢復全盛期,乃至更有精進,也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她的笑容和善意沒有得到應有的迴應,轉眼之間,她身子周圍,光芒驟暗,且寒意凝結如實質,便如千百把尖刀,懸在空中,讓人懷疑,對方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將女修無限美好的肌體撕成粉碎。
暗影中人毫不掩飾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緒:“小丫頭少廢話,你不是神主座下使者,這‘天魔喚魂神術’是麼回事?”
慕容輕煙的迴應則是不急不緩:“柳前輩何必猜疑。晚輩體質特殊,機緣巧合,蒙貴宗神主不棄,勉可借用一二種神術,以此奔走,爲貴宗傳遞些消息。”
“哦?”
隱在陰影鬥蓬下的厲眼,在女修嬌軀上來回巡逡,慕容輕煙也大方,微微垂眸,脣邊微弧,任由對方打量。
半晌,對方有些不確定地道了一聲:“逾界使?”
女修的笑容如鮮花綻放:“柳前輩慧眼如炬。”
她的恭維,暗影中人卻是懶得消受,嘿地冷笑起來:“還以爲是誰,原來是個情報販子。”
慕容輕煙不以爲忤,微微屈身,算是重新認識,再行見過。
所謂“逾界使”,通常是被稱爲“靈巫”,是指此界一種極特殊的血脈,天生通靈,可接觸天地間常人難以想象的玄妙存在,也可以適應修行界和血獄鬼府,甚至是九天外域特殊的地理環境,自由出入在天地間任何一個角落。
而且,在暗影中人的認知裡,某些資質特別好的“靈巫”,甚至能夠接觸到傳說中的有無邊大神通的神主,與那些強大的存在進行一些有限的交流,甚至能夠以本人爲祭品,以某種代價,向其並不皈依信仰的神主,換取一些能力,看起來,慕容輕煙就是這一類人。
看起來很了不起,不過“靈巫”也有其侷限在。這種人由於體質特殊,很難在修行上獲得成就,能夠結成還丹已經很了不起,其壽元相對短暫,很難在此界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記。
由於他們特殊的能力,通常他們會是兩個或多個勢力之間的傳話人,也利用他們獨特的渠道販賣情報,多方交際,八面玲瓏。暗影中人“情報販子”的評語,是非常恰當的。
既然知道了慕容輕煙的身份,暗影中人便覺得有點兒意思了。他,柳觀,剛從血獄鬼府的百年禁錮脫身,那個已經將他逐出的宗門裡,又有誰如此及時,請一位“靈巫”和他聯繫呢?
慕容輕煙微微一笑,取出一顆核桃大小的鈴鐺,通體紫紅,在夜色中微暈着光,晃了晃,清亮細碎的聲音就響起來,吸引了暗影中人,也就是柳觀的注意力。
“早在半年前,柳前輩以大決心,獻祭通神,重得賞識那一刻,鈴鐺的主人便已有所感應,特意請我往八苦陰獄走一遭,與前輩聯繫。卻不想前輩驅動寒潮,已離了陰獄。我又往循跡往天裂谷來,終於在此遇到前輩。”
柳觀的面目隱在暗影下,看不清楚,但女修能夠感覺到,此人對她手中的鈴鐺非常關注。她笑了笑,伸手將鈴鐺遞過去。
纖手伸入前方暗影中,微微一冷,指尖鈴鐺便已不見。慕容輕煙收手回來,柔聲道:
“鈴鐺的主人讓我給前輩帶句話:前塵諸事已了,重見神主恩威,師弟何不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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