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訝然,隨後便笑:“你這是要大出血啊!”
獵團中,每個修士都知道,範佬有一枚大容量的儲物指環,那是他是要緊的東西。作爲小販的“貨架”,那裡貨物進進出出,卻從來沒有滿的時候。就算其中沒有大件物品,也已相當了得。
一件儲物容器,最基本的標準,還是容量和空間穩定性問題。後者且不說,前者越大,無疑價值越高。如此寶物,範佬也知道以他的實力很難護得周全,乾脆一咬牙,用了繫命血咒,將自家生命力與指環相連,若有人傷他性命,儲物指環會在瞬間損壞,絕了別人的不良心思。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爲他心中那件事,此刻若是餘慈點頭,他就會拼着大損元氣,解除血咒,冒險將戒子褪下來。
將價錢開出,範佬便盯着餘慈,心中忐忑。
餘慈將頭一搖。儲物指環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他回返宗門後,報備一下,便能領取一件。餘慈一直覺得,這玩意兒不用太大,夠用便成,範佬開出的條件,對他全無吸引力。退一萬步講,就算範佬真拿出讓他心動的寶貝,看在“混球”揹負他和甘詩真飛躍數千里長途的份兒上,他也不會改變以前的決定。
正要開口回絕,餘慈忽生感應。
五十里外的山林中,忽然開闢出一塊“明亮”的天地,爲他所感知。那感覺餘慈最熟悉不過,正是他寄魂於生靈,轉換觀察視角時的狀態。只不過,這回寄魂的對象,不是魚龍,也不是大鳥,而是一個幾乎已被他遺忘的傢伙。
林間枝椏橫生,急速接近又遠離,顯出寄魂的對象正在高速運動之中,與他同行的還有七八個人,轉眼已經欺近到四十里以內,終在一處山崖下停住。
“這趟買賣以有心算無心,必然成功無疑。”
粗啞的聲音正是寄魂對象所發,旁邊旋即有人迴應:“要緊的是聯繫內線,先做好準備。遊公權怎麼說都還丹修爲,若他一心逃走,我們攔他不住。”
餘慈微怔,卻不想無意間撞到這麼一件事。
他已經記起來,寄魂對象便是當日從移山雲舟下來,攜美同行的湖海散人。當日他以神意星芒釘入其腦宮,也是臨時起意,事後便忘了,不想時隔多日,在碼頭萬里之外“重逢”。
那個心思莫測的紅衣女修,卻未見到。
正想再細聽,他心頭忽地一跳,記起一件事來。自家這寄魂之法,向來只能觸及單一感應層面。便如當日以魚龍窺探碧潮上師,便是可聽而不可視,可視而不可聽,限制頗大。
然而這一刻,他非但把人聲聽得清楚,周圍景物,還有旁邊的人影也依稀可見,而隨着他心意投注,輪廓顏色愈發地生動起來。
今昔比對,餘慈愈發明確了自己的進步。眼下還只是可視可見,他隱約感覺到,若是日後在此路上再行精進,應該是以窮盡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識爲目標,那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湖海散人在這羣人中的地位頗高,依舊是他說話:“獵團裡頗有幾個硬手,雖說能給遊公權賣命的沒幾個,卻也不得不防。前兩天新加入那人的底細,弄清楚了沒有?”
聽到話題移到自己身上,餘慈更用了幾分心思,便聽有人道:“只知其姓餘名慈……”
“餘慈?你們誰知道這人的來歷?”
衆人都是搖頭:“不曾聽過。”
“咱們都是外來戶,對斷界山這邊不熟。”
“不像是個有名望的。”
仍是最初那人說話:“那邊說,遊公權常找那人說話,卻一直沒有問其來歷。”
湖海散人也是老江湖,聞言便笑:“這是又賣人情,又敬而遠之,既想着攀交情,又不想惹麻煩,小小伎倆,恁沒魄力。不必說,這人不會給遊公權賣命。不過倒聽說那人帶着的女子,是位絕色美人兒?”
“聽說了,聽說了!”
一說起這類話題,衆人都來了精神:
“嗯嗯,聽說那個小子剛把美人抱出來的時候,一圈人全看呆了。”
“據說是千嬌百媚,可惜身子骨不好,一直在鋪雲浮車裡躺着,那小子則是寸步不離,護得可嚴實着呢。嘖,這麼黏乎着,又怎麼能好起來?”
此言一出,衆人都嘿嘿發笑。看着氣氛熱烈,湖海散人連說幾聲好,大笑道:“此間事了,咱們就去看看這位病美人兒,把這可憐人兒從那個不知體恤的小子手裡救出來,再由咱們兄弟好好安慰!”
衆人轟然叫好,還有人怪腔怪調地道:“哎,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湖海道長難得與褚美人兒分開,就是這個緣故。”
這片山崖下又是鬨然,湖海散人絲毫不惱,只怪笑道:“只算你們沒見識。道爺我安撫美人兒,從不避諱於人,況且有些不知趣的,要一些扭手扭腳的活兒,道爺我向來是要你褚家妹子代勞的!”
話落這邊就鬨堂大笑,怪叫連連,幾十裡外,餘慈也笑,笑容冷得很。
鋪雲浮車下,範佬依然躬身站着,先前他見餘慈搖頭,本是難掩失望,卻見這位餘仙長瞑目不語,面上神色變幻,煞是古怪。他不知是何緣故,只想着高人行事,高深莫測,不敢驚擾,目光只在車廂上的大鳥身上打轉。
餘慈睜開眼,便見到範佬這副模樣,點點頭,也不多說,只道:“幫我個忙,去請遊道兄過來,就說我有要事找他。”
範佬微愕,卻不敢不應,轉身一溜煙去了。
餘慈就坐在車轅上,冷冷而笑。那些人計劃再周密,也想不到早在一月之前,餘慈便給他們的關鍵人物打上了“釘子”,什麼計劃,都成了笑話。
那羣敗類,要爲他們的肆無忌憚付出代價。
有殺意繚繞,壓力臨頭,餘慈靈臺反而一片空明,心中思緒流動,不見絲毫刻意之態。
心內虛空又自開闢,他心念移轉,與心象魚龍合而爲一,已忘卻自身物象,只與心象渾合,遨遊在虛空之中。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天地元氣的運轉,只是還隔了一層膜,有些弄不真切。
這是“心內虛空”與外界天地的隔閡。然而此時,這層密實的“膜”卻開了幾個極微極小的孔,外界元氣一滴滴地滲進來。
照理說,“心內虛空”是自我的意象空間,雖是根基於物象,卻獨立於真實世界之外,內外不通。可餘慈的情況又有些不同,他最初是利用“外物”,即照神銅鑑映襯出心象的,照神銅鑑的性質極其特殊,從一開始,他的“心內虛空”便與外界相聯繫。
正是憑藉這個以及一連串機緣巧合,他吸納了天龍真形之氣,而天龍真形之氣的強勁本能,又是對天地元氣有着極大的渴求,這便使得“心內虛空”又有變化,達到解良所說“引氣入境”的初步。
虛空開闢、引氣入境、內景外成、天地如一,這四個境界正是《玄元根本氣法》由低到高的四個階段。
以上四境界,說白了,就是開闢心內虛空,將外界元氣引入其中,以之演化諸般內景神通,最終“打通內外虛空”,使內外渾然一片,不分彼此,“心象”自由出入於內外虛空,無拘無礙的一整套過程。
餘慈先前見識不到,還無法理解其中精義。直至受何清點醒,再請教解良之後才明白,《玄元根本氣法》的最大價值,不只是一門爲學習丹訣打基礎的先天氣法,而是融匯離塵宗道德、學理、戒律三部精萃,開闢出的一條新思路。
僅以“先天氣法”的作用論,只虛空開闢,形成心象,便已足夠,此後就是長期蓄積溫養的過程,直至爐火純青,自然定鼎樞機,凝成還丹。
也就是說,現在餘慈已經把“先天氣法”階段該做的事情做了九成,剩下的就只是漫長的提精提純的過程。或許三年五載,或許十年八年,直至達到預定的水平,再嘗試結丹。
這也是幾乎所有修士必經之路。畢竟當今之世,無論釋儒道魔或其他雜家,或金丹、或舍利、或天魔核、或聖人心,總受到丹道或多或少的影響,丹道妙法一統天下,修行上繞不過,離不開,是爲諸宗正統。
可解良這《玄元根本氣法》從符法和存思術入手,打開心內虛空,以心象馭物象,竟讓人隱約看到大道之外,另一條通往高峰的小徑,不管其是否實用,都有着無以倫比的價值!
餘慈現在就處一個非常微妙的點上。常人在此,只能溫養培元,積累年月,接部就班地走下去,餘慈卻是多出了一個選擇。那就是將《玄元根本氣法》推向另一境界,繼續鑽研。
對此,他毫不遲疑。他要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登攀,又怎可能錯過?
此時,遊公權帶着疑惑走過來。
經過一夜的休息,獵團拔營前進。餘慈依舊坐在鋪雲浮車上,照顧昏睡中的甘詩真。浮車本就是爲傷員準備,十分舒適,但驅動起來要用特製的晶體,消耗不菲。餘慈爲爭取此車,動用了照神銅鑑,在莽莽山林中鎖定金眼毒猿並生擒之,震驚整個獵團,大多數人都給他一個“深不可測”的評語。
陽光翻越山頭照下來,此時有人在外面喊:“餘道兄有空麼?我師傅請你移駕一敘。”
餘慈睜開眼,脣角微勾,眸光冷徹。
中午更新了,現在時間真是捉襟見肘,還好這邊的事月底前應該能結束掉,我能把它們生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