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門的是長青門一位實權執事,爲他引見了一位門中客卿,這都是應走的程序和禮數,那客卿上門,是遞來帖子,邀請餘慈參加晚上的酒宴。
帖子上密密麻麻屬了十多個名字,都是長青門的客卿,當頭則是一個叫江上雁的,乃是諸客卿中的首席,也是當中唯一一位步虛修士,雖不涉實權,但地位着實極高。
餘慈扮演的九煙,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顧執還擔心他甩了這些人的臉子,專門提醒過,說是該宴會爲慣例,只有一回,也很重要,務必參加。
這宴會並不只是長青門內部之事,而是以江上雁爲首的長青門客卿,用這種方式,將九煙介紹給華嚴城同道,算是一種儀式。
餘慈就知道,梅先生的死訊,這些客卿應該還不知道,否則宴席怎麼也要押後幾日才說得過去。
他當然不會多嘴,隨口答應下來。
大約兩個時辰後,曾登門的執事和客卿又一起過來,請他上了蜥車,一起前往宴會所在。
說是夜宴,可地下哪分日夜?也就是華嚴城一些地段,按照日月星辰移換,調整照明光線罷了。蜥車前還煞有介事,由人打着燈籠引路,還別笑,這是排場——既然是要向全華嚴城推介,排場自然是越大越好。
還是因爲九煙在北荒名聲不甚顯赫之故,否則只會更加隆重。
大約小半個時辰,纔到了目的地,也就是華嚴城最爲廣大的一片城中園林羣落,稱爲“移南園”,據說是這地下景緻堪比南國園林之妙。這裡每日都有同時舉辦幾十場夠規模的宴會,城中名流多愛到此,要想將九煙推介出去,這裡自然最爲合適。
蜥車到達時,按照慣例,江上雁領着所有在長青門的客卿,在園外相迎。不管是哪個客卿,第一天過來,都是這麼個待遇。
有江上雁這等步虛強者打頭,這一拔人無疑是最顯眼的。
江上雁身量頗高,披錦袍,罩紗衣,頭戴冠,扮相富貴,就是膚色略黑,面目少有表情變化,顯出幾分陰鷙之氣,不過等餘慈下車時,他還是主動上前,臉上微笑,招呼道:
“九煙大師。”
看他樣子,也不是多麼擅於言辭,餘慈也一笑,回了句“江先生”。
這稱呼都是簡單而客氣,兩人隨後把臂入園,見此,旁邊忽有人暗地裡發笑:這兩位雖說面目不同,且一個帶冠,一個禿頂,可都是長身黑膚,面無表情,寡言少語,神情氣度,乍看像是一個孃胎裡出來似的,極是有趣。
此宴會是安排在一處臨池水榭之上,池水不過半畝許,共有三個亭子,曲欄繞池,亭亭相接,池中更浮有花燈,瓣瓣透光,看上去倒也雅緻。
十餘個客卿平均分佈在三亭之中,餘慈和江上雁在中央,各自落座,由於主客都不是多話的人,稍稍客套兩句,酒宴便開始了。
這時候就顯出陪客的重要來,亭中除了江、餘二人,其餘三個都是口舌便利之輩,其中就有前去送貼的客卿,姓吳,單名一個永字。修爲雖只是還丹中階,但總算混了個臉熟,當下便主動請酒、活絡氣氛。
餘慈扮九煙這身份,只是口拙,卻不是煞風景的,便響應幾回,不一刻,三亭水榭便是歡聲笑語,連江上雁臉上,也有些鬆弛。
座上另一個叫曹節的,是在座客卿中,資歷比較老的一個,修爲雖是還丹上階,但多年來並無寸進,早已不指望別的,只顧飲酒作樂,不多時便醉眼迷濛,拉着餘慈道:
“九煙大師在調製香料上的技藝,是顧少都稱讚的,以後我等可要多佔些便宜,什麼繡帷香、枕上香,哈,就全找大師你要了……”
此言一出,這邊亭中,江上雁一皺眉,吳永等人都是心中大罵,也許世間多數調香師都有這方面的造詣和類似的生意,北荒也不忌諱這個,可頭回見面,還沒摸清脾氣,就如此說法,實在太冒昧了。
果然,九煙看他一眼,平淡迴應:“不入流的東西,我不理會。”
亭中忽地一靜,曹節臉上笑容也有些發僵,卻聽九煙低沉沙啞的嗓音繼續道:“滴煙露,燭暖香之流,或可尋我,自備材料。”
砰地一聲,曹節伸手重重砸在案上,盤碟酒菜齊跳,隨後就是放聲大笑:“原來老弟也是同道中人,爽快,來來來,你我當浮一大白!”
餘慈仍是那平靜冷淡的樣子,和曹節對飲一杯,面不改色。
吳永暗籲口氣,江上雁略微點頭,這九煙雖是寡言少語,卻不是個高傲孤冷之輩,也有心機。不管曹節是否是有意失言,他以‘滴煙露’,‘燭暖香’對‘繡帷香’、‘枕上香’,雖然都是情趣之物,但前者都是萬金不換的奢侈品,一下子提了層次,應對尚算得體,也不令人看輕他。
這邊曹節倒是沒心沒肺,喝得興發,便敲杯子叫道:“聽說江老大爲今晚宴飲,專門準備了個班子,怎地還不見上來!”
這回他聲音更大,三亭水榭稍靜,便是鬨堂大笑,也有起鬨的。
江上雁也勾了勾嘴角,順應人心,以目示意,吳永會意,輕輕擊掌。
池畔便有樂班子奏起絲竹之音,一行嬌豔女子,紅裙赤足,偏又各戴帷帽,遮住容顏,踏水而來,落在花燈上,折身妙舞,又有人曼聲清歌,卻是難索詞句,只由那舞姿妙音,勾動人心。
三亭水榭上,甚至還有外圍瞧熱鬧的,不知有多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時,江上雁難得開口:“池上女子,可還入得了大師法眼?”
餘慈漫聲道了句:“不錯。”
“善,今夜九煙大師是主客,正可在其中尋中意者……曹節,你且把眼珠子拴着,大師挑罷,才輪得到你們!”
曹節就笑:“這還不是應該的?我只是在想,宴後怎麼與大師切磋此中真義,僅此而已。”
當下,水榭之中,又是齊齊鬨然,有人怪笑道:“曹無節你那爛橘子皮一樣的老臉,只一見,九煙大師哪還有情趣可言?換了花娘子,還差不多!”
話音未落,便聽有嬌聲笑語:“喲,奴家這可心兒地伺候着,也要招你們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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