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聲音碾過天空,像是雲層深處神靈的低語。在音波掃蕩的範圍裡,高空中的有數生靈,都遠遠避開,沒多久,一座龐然大物破開雲層,幾成形質的衝擊波衝散了百里雲層,接引萬丈陽光,照徹下方滔滔大江。
江面波翻浪涌,遍灑鱗光,而巨大的船身上,同樣是光波跳躍,在雲層中沾染的水珠,用天工之巧,切割陽光,形成了一圈圈華美的瑩光珠鏈,而在其上,數十張百丈闊帆張開,其上符紋的靈光,帶着猶未散盡的雲氣,偏轉了迎面而來的暖風,將其轉化爲勁吹的動力。
南方特有溼潤的空氣乘着暖風吹來,消去了高空的寒冽,以至於最上層直面天光的修士們,或歡呼,或感嘆,迎接即將到來的南國旅程。
移山雲舟,完全就是一座巨型城市或山嶽,算上林立雲帆,其高度超過千丈,長逾四十里,舷寬近十里,總體而言,比例還是較爲“扁平”,在橫向空間上頗爲寬裕。可以容納十餘萬人同時登船,長達一年的旅途下來,至少有百萬人次上下流動。
沈婉就是這百萬人流中的一個。
當純淨的陽光灑下之時,她正舉起玉白瓷杯,輕嗅茶香,和暖氤氳的氣息讓她確信,多花一些錢款,尋一個最上層的位置,還是值得的。
從北荒出來的人,最能感受到陽光的可貴。
肆虐無數年頭的黑暴休止,卻不等於人們能夠見到陽光。來自於永淪之地的沉鬱死氣,形成了厚達數千丈的雲層,遮天蔽日,能在地面接受光照,簡直就是一個神蹟。
在北荒十多年,沈婉只覺得自己身上每個毛孔,都透出發黴的氣味兒,但在這一個多月的旅程中,都被陽光抹消乾淨。
身後,沈良嘟嘟噥噥地走過來。似乎還在生氣。
沈婉微笑。她這位族兄,經過在北荒多年的歷練,已經不是那個只懂得修煉的呆子,性格外向了很多,成爲她的左膀右臂。在皇甫先生過世之後,面對閣裡的打壓,也只有他們兄妹二人相互扶持,才能捱過這艱難的年月。
沈良一坐下,就通報他剛得來的消息:“東華山外,分影真人歿了……”
“道銘宗的分影?”
“可不是麼。嘿,他們說北荒亂局未定。環境惡劣,不適合再開隨心法會,強把地點轉到南國,可又哪裡安全了?”
在他們這個層次,能指名道姓說出來的長生真人,也就是百來個,就算天下能人異士輩出。總還是有數的。然而北荒事後,十四年來,已有十二個長生真人,死在東華山內外,幾乎是一年一個,就是北荒最亂的時候,也不見這麼慘烈。
“說到底,他們還是看不慣阿妹你,皇甫先生過身之前。把你提到總櫃,肯定是戳了哪些人的鳥蛋……呸!”
對沈良的粗口,沈婉不置一辭。她對南方的形勢更感興趣,沈良說得其實沒錯,某種意義上,南國的局勢,比北荒還要亂。
自北荒激變之後,億萬裡之外的東華山,反而是受影響最大的,十多年來,搖搖欲墜,概因那一戰後,此界傳言陸沉受兩大魔主合擊,身受重傷,黃泉夫人則態度曖昧,原本如日中天的東華宮,便如一塊烹飪好的肥肉,香滋滋的,誰都想來咬上一口,可謂羣情騷動。
相比之下,北荒雖因永淪之地,成爲絕地,十大城只餘九城,可地下物種圈子還在,受環境變化影響,生出許多特異的寶物,引人嚮往,更因失去了特殊的環境,原有沙盜勢力遭遇重創,與之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各堂口都在舔傷口,商圈環境其實是數劫以來的最佳,使北荒商流之繁華更勝從前。
自十五年前那一屆隨心法會舉辦後,北荒總櫃以較高的密度,接連舉辦了三屆,每一次都碩果累累,隨心閣畢竟是商家,不可能無視這一收益,沈婉也藉此東風,重新進入高層視線,也因此觸及了某些人的底限。
將隨心法會的舉辦地遷回南國,便是他們的手段之一,接下來,他們又會怎麼處置呢?
沈婉品嚐着脣間澀香雋永的奇妙滋味,心神卻是寧靜無波,而這時,身畔沈良的呼吸重了些許,隨後就被盪漾起來的輕妙婉媚的笑音遮過。
“又是她。”
沈良的表情很是微妙,臉上肌肉扯出的是不屑的冷笑,眼睛卻已不怎麼靈活,沈婉順他的視線看去,頷首道:“是婕姑娘……”
入目的是一個身姿高挑的美人兒,面部輪廓清晰明麗,頭上斜斜挽一髻,卻有更濃密的秀髮披散出來,十分隨意。所披裙裳色分五彩,斑瀾豔麗,尤其是自腰.臀以下,分切成十多幅裙片,中間以絲絛銀鈴綴飾,露出裹着透明紗褲的修長腿線,大異於尋常裝束,極富異族風情。走到哪裡,都能吸引多數人的目光。
然而,據說此女放浪形骸,在移山雲舟這段時間,似乎與多人發生過不清不楚的關係,行事又甚是高調,沈婉、沈良都有所耳聞。
追着此女身影,只見她正與一個年輕男子說笑,揹着手,倒退着走路,裙襬銀鈴叮叮作響,恣意放浪中,又有些孩兒般的天真,沈婉明知她風評不好,見此也暗中感嘆,難生出惡感。
“哎……”
倒退走路的後果出現了,婕姑娘剛繞過一個柱子,卻和後面轉過來的一個男子碰到了一塊。
修士之間出現這情況,很難說是無意。
婕姑娘呦了一聲,疾轉身,爲保持平衡,反手按着那人胸口,如此接觸,不知有多少男子心下暗羨,而婕姑娘的同伴臉色則不太好,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婕姑娘與後方那人四目交投,忽都一愣。
“孫婕?”
“李閃!”
沈婉放下茶杯,旁邊沈良湊過來,輕聲道:“那個李閃……”
“嗯,我記得。”
李閃,北荒商人,沈婉對他有些印象。此人似乎原是出身沙盜,修爲一般,但轉行之後,安分守己跑買賣,與隨心閣有些來往。沈婉記得他,是因其有一些特殊的渠道,進來物件很是稀罕,換取的除了尋常商品,也有一些說不出作用的雜物,似乎還是個收藏癖。
沒想到,他也南下了。
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