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斷她:“柳玉皇同學,如果你的家長沒有要事,老師還是希望他能來學校參加家長會,之所以開家長會,一方面是爲了讓家長們知道同學們在學校的表現如何,另一方面,也是老師想要通過你們家長更多地瞭解同學們,這樣才能更好地幫助你們成長,知道嗎?”
柳玉皇頹然地坐回凳子上,一副萬事休矣的表情。‘’
週四很快到來。
今日恰好是個大晴天,陽光照在人身上的溫度恰到好處,分外暖和,一點不覺得熱。
不過學校領導又搞事情,請了一個什麼教育專家來搞講座。
沒奈何,我也只得聽從吩咐,讓學生們搬着小凳子去操場。
國旗下,講臺上,列着一排桌子,桌上搭着紅布,每一個位置都放了一瓶礦泉水。
隨着學生家長們紛至沓來,操場空間頓時變得熙熙攘攘起來。
葉好不必迎接家長,於是我安排了一個活兒給她。
“還要舉多久啊老孟,手都酸了。”
“平常見你瞎蹦跳沒見得這麼快就累了。”
葉好舉着“三年一班”的木牌,身子卻如歪脖子樹一般,似乎只能靠着我才能不被地心引力給拽倒一樣。
“能不能站直點,你現在體現的可是我們班的精神面貌。”
“切,那我能把這塊牌子扔了嗎?再舉一會直接把上面的字改成我的墓誌銘得了。”
我無奈地伸出手:“給老師吧。”
“孟老師你真是太好了!那個詞兒怎麼說的,哦哦,憐香惜玉是不是!”
“還憐香惜玉呢,”我接過木牌,不客氣地說道,“我是擔心你年紀輕輕就學會碰瓷兒,等會直接摔倒在地,賴在我身上了。”
“我去玩咯!”
丟下木牌,葉好撒丫子就跑開了。
“這就是我們班。”
我似乎聽見曹雅露的聲音,側頭一看,果然是她,此時的她正拉着一位文雅的中年人緩步而來。
曹雅露剛說了一句:“這是我爸爸,孟老師……”
我隨手將木牌遞給班長,對家長說:“您就是曹雅露的父親嗎,真是久仰久仰。”
曹父大概有些懵,被我握着手,回道:“哪裡哪裡……”
“這邊請,您女兒在學校的表現可以說完全是咱們班的一個標杆啊,您的教育方法肯定十分科學合理,才教導出這麼好的女兒,曹雅露身爲班長,在班上不僅嚴格要求自己,還樂於幫助其他同學,而且還是我這個班主任的難得的左右手,其他老師可都是羨慕我有這麼好的學生。”
曹雅露本來接着木牌有些鬱悶,可是聽見我一通天花亂墜的吹噓,她舉着木牌的手在曹父一臉“曹家有女初長成”欣慰的表情下,也不由挺得筆直,站出了標兵的風采。
後面又來一個學生領着自己的家長,我看見曹雅露已經舉的有些手軟,仍舊勉力支撐着,於是接過她的木牌,又迎了上去。
“您就是XX的父親嗎,真是久仰久仰……”然後不動聲色地將木牌傳給那個學生,“來來這邊請,您的孩子在學校的表現非常優秀,身爲老師,連我也不得不佩服您的教育方法,今天正好能向您取取經……”
曹雅露一聽,哪裡不知道我剛纔舉動的意思,在我旁邊哼了一聲,臉上表現出不忿的樣子。
“老師也是看你一個人舉着太辛苦,別不領情啊小丫頭。”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孟老師,又來了個家長。”
曹雅露提醒我。
我故技重施,又將木牌取過來,轉身迎過去:“您就是……蘇薇的母親啊。”
我說到一半,後面的啊已經有些尷尬地不知該接什麼詞。
更尷尬的是我將木牌遞給蘇薇時,這小姑娘卻雙手拿着書,只是靜靜看着我,絲毫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想必蘇薇的學習,您是不會擔心了,請這邊坐。”
木牌又接力了幾次,終於完成它的使命——家長們差不多都到了。
我特意留心了下柳玉皇的家長,到底是因爲什麼,這個內向的小丫頭會不想開家長會呢?
第一眼看見柳玉皇和鐵鳳梨兩人的父親,我頓時想到了那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伕。”
很顯然地,柳玉皇的父親柳道東是前者,從他那脖子上掛着的如食指般粗大的金項鍊就顯露無疑,帶着一副墨鏡,墨鏡未遮住的面部,展露着一片橫肉,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還時不時駭人地抽動幾下。
而鐵鳳梨的父親就和善多了,一看見我,就哈哈大笑,嗓門之大,幾乎跟開了擴音器一般。
“你就是孟老師吧!哈哈!聽我家姑娘說起過你,那次我還在店裡看見了你呢,只是沒敢確認,所以沒來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哈哈!”
“沒有沒有,您就是鳳梨同學的父親吧,話說,我去了你傢什麼店?”
鐵父朝我擠了擠眼色,壓低聲音說道:“還假裝是吧!”
他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好像我們是多年的好友似的,“這沒啥不好意思承認的是不?當初來我這時,我老鐵店裡的服務可沒差吧?街坊的朋友提起我老鐵的店,都是比這個呢!”
說着,他從他肥圓的拳頭裡伸出一個大拇指。
“那啥,老鐵,你家店倒底是什麼?”
鐵父向周圍人笑了一圈,回頭對我說:“就是鐵板燒啊!當初你帶個年輕姑娘來過我這,虧我老鐵記性不錯哦,怎麼樣,那個姑娘你追到手了嗎?”
“哦哦,您就是鐵板燒。”
“嗨,街坊朋友叫着叫着都忘了我本名了。”
“那您本名是?”
“鐵德鋼。”
我和他握了握手,趕緊邀請他坐下。
因爲鐵鳳梨和柳玉皇兩人搬來的凳子靠在一起,自然而然,鐵德鋼和柳道東便靠坐在一起。鐵德鋼哈哈笑着和柳道東打招呼,但我瞧着柳道東的表情如鋼鐵一樣僵硬,絲毫不動。
鐵德鋼到底是做生意的,自嘲一下,就和別的家長聊天去了。
柳玉皇靜靜站在柳道東旁邊,兩人和此處活潑的氣氛格格不入,就像兩尊雕塑一般。
說完柳道東,還讓留意的便是王龍與陳杰的家長。
“這是我大姑。”
“這是我二姨。”
兩人的家長都是三十幾歲的女性,化着拙劣的濃妝,若是日頭再大一點,我真擔心這些顏料就此化掉。
整頓心情,我拿出溫和的笑容說道:“您就是……”
“你就是孟曉禾?”
“哦,這麼年輕就當了班主任,該不會是學校領導有人吧?”
“我可是早就聽說你的教學水平很一般,我家陳杰放在你手裡可是令家裡很不安心啊。”
“就是就是,王龍也常說你教書時有些偏心,是不是都把教室裡的好位置都讓那些成績好的學生坐了?”
“誒,姐,我和你說,這年頭成績好又能代表什麼?我就說,與其把孩子扔在學校教,不如早點學門技術,將來難道靠學校這些啊喔呃噫什麼的賺錢嗎?”
原來王龍和陳杰竟還是親戚,這兩個“大姑”和“二姨”看起來早就認識的樣子,起先一直用鼻孔看着我,讓我不得不低頭避過鋒芒,看向王龍和陳杰兩人。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這倆傢伙似乎也知道他們家長不靠譜,收斂了許多在教室裡的狂態,此刻反而安靜地如小綿羊般站在一旁,不敢和我對視。
等到講座開始,葉好才瘋跑回來,額頭上都是汗水,髮絲都粘在臉龐上,卻仍舊笑嘻嘻不以爲意。
“啊咧,老孟你坐在我位置上幹什麼?”
“你玩夠了終於回來啦?老師舉半天木牌還不能坐着休息一會嗎?”我沒好氣地說道。
“你、你這樣會讓別人誤會的!”葉好緊張地看向周圍,不過這講座的專家確實有幾分能耐,當然,我指的是演講的水平,起碼都能讓這些家長認真地傾聽。
“那個孩子終於幡然悔悟,叫道:‘媽媽啊!我再也不逃課了!從今以後我一定好好學習,以後爲你養老!讓您開心幸福!’他的母親,那個偉大的母親,只是微微笑道:‘兒子啊,只要你好好唸書,就算媽媽撿再多垃圾也無所謂,媽媽苦點累點沒什麼,你在學校一定要吃飽穿暖’……”
瞧這聲情並茂的演講,配合傷感動人的音樂,我已經瞧見好幾個學生被感動地稀里嘩啦,曹雅露的眼眸都已經蘊滿淚水。
再轉頭一看,卻看見了無知無覺的葉好,忍不住對她說:“你看看別的學生,聽演講感動的不行,你瞅瞅你,還到處瘋跑,臉龐紅呼呼的,汗水都沒幹!”
“你起來啊,別人要是以爲、以爲……”葉好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只是嘴脣微微動着。
我眉頭一皺:“以爲什麼啊,這些家長都知道我是你老師,還能怎麼?”
“哦。”
葉好不知是釋然還是失落地吐出口氣,很快又重整精神:“若依呢?今天怎麼沒瞧見若依?”
“若依去她大姨家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