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也正要和你說起這件事。”我點頭道。
“植樹節我們老師要做些什麼？”
“也就是不僅給了學生們一些任務，還給了我們老師任務嘛。”
“我們有什麼任務？”甘維問道。
“估計是學校請不起人了，”我調侃道，“這次發動學生們，以及老師們來幫學校完善那個新建的花園，班上的同學被我分爲女生六人一組，男生四人一組，每組都要種一棵樹，而我們老師更不必提了，每個老師都要去親自種一棵樹。”
“還真的種樹啊……”甘維有些愣然。
“是的。”
“嗯。”
工作上的事一說完，我和甘維之間的氣氛又突然凝住了，似乎根本找不到話題聊起……
但甘維似乎無所察覺，雙眼愣愣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我已經忍不住轉過身體時，甘維突然開口道：“孟老師。”
“什麼？”
“……沒什麼。”但甘維表情有些失落地搖搖頭，卻又什麼都沒有再說。
我看着甘維轉過身去，又開始備着課，可是握着筆的手卻經常凝在空中，整個人又開始發起愣來。
說起來，我好久沒有仔細觀察過甘維了，她的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剛進小學時那般的衝勁，臉上的膚色如素紙一般白，以往這身職業裝穿在她身上總有着幹練的氣息，再加上甘維的身材又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美感。
可如今，她整個人都像沒精神一樣，身體也變得消瘦許多，如在風中飄落的蒲公英一般，身上散發着茫茫然不知所錯的氣息。
“那個……甘老師？”我試探着叫了一聲。
但甘維的神思不知飄到了哪去，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聲音。
“甘老師？”我加重語氣。
“嗯，嗯？”甘維驀然回神，轉頭看向我。
“你，沒事吧？”
甘維眼神複雜地看着我，讓我讀不懂其中的含義。
“沒什麼。”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我還未說完，預備鈴聲已經響起。
甘維匆匆收拾了東西便說道：“我去上課了。”
“好……”我嘴裡的“好”字剛說了一般，她已經匆匆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獨自在教室裡待着時，不知爲何，腦海中卻總是不斷閃現着甘維那令人難以忘懷的面容。
正在心煩難安的時候，若依突然闖進了辦公室。
“papa！papa！出事了！”小丫頭氣喘不勻地叫道。
“怎麼了若依？你慢慢說。”我連忙起身問道。
“pa、pa，你快去教室看看，甘老師暈倒了！”
“什麼？”
我心裡一驚，連忙跑出教室，走進教室後一看，班上許多同學都圍成一團，我連忙叫道：“同學們都散開！不要圍着甘老師！”
“甘老師不會出事吧？”
“好端端地怎麼就暈倒了啊？”
同學們一邊擔憂着說道，一邊爲我讓開了路。
我凝神看去，甘維果然倒在了地上，眼睛緊閉。我蹲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這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她的下巴已經磕出血了，嬌嫩的皮膚此刻已經破皮。
我趕緊拿出紙巾爲她擦了擦，輕輕喚道：“甘維？甘維？聽得見嗎？”
甘維迷糊地睜了下眼，茫然道：“小禾？我這是怎麼了？”
“醒了就好，你先節省體力，我送你去醫務室！”
說完，我就將甘維橫抱而起，令我驚訝的時候，原來她的身體竟這麼輕盈。
“同學們好好在教室裡自習，班長到講臺上來維持紀律……”我晃眼一看，似乎班上的同學剛纔正在考試，桌子上還擺着試卷，於是道，“接着剛纔的考試繼續，考試完後班長將試卷收起來，知道了嗎曹雅露？”
曹雅露正要應聲，左可忽然站起來，慢悠悠走到講臺上道：“大家快回自己位置上繼續考試吧，不要再鬧了，孟老師你快送甘老師去醫務室吧，對了，我纔是班長。”
我苦笑了下，點點頭，然後抱着甘維往醫務室走去。
現在的孩子啊……
醫務室裡，甘維躺在病牀上，恬然地閉着眼，氣色比起剛纔看起來好多了。
“甘老師到底是怎麼了？”我問醫生道。
醫生的表情看起來比較輕鬆，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貧血，勞累過度導致的，以後生活中多注意就行了。”
“謝謝你了，醫生。”
“沒什麼。”
等到醫生走後，我才坐到甘維旁邊，將她正在輸液的左手放進被子裡，心裡卻不由想道：“到底是什麼讓你這樣勞心費力呢？默默疏遠我的，可是你啊。”
忽然，甘維的睫毛如蜻蜓輕顫的翅膀，微微抖動。
她醒了，一對溫潤的眸子正盯着我。
“感覺怎麼樣了？”我出聲問道。
甘維輕輕點頭。
“你啊，”我嘆息一聲，道，“不要強撐了，醫生說你本來就貧血，又太過勞累，導致今天突然暈倒的。”
“我……”甘維咬着嘴脣。
我見甘維已經清醒，而且氣色比起我之前在辦公室裡見着的好多了，於是放下心來，準備起身離去。
“你在這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班上的情況……”
而我轉身離去的步伐卻是突然一止，因爲一隻涼涼的手拉住了我。
“陪……我一會兒，好麼？”
我回頭看見甘維柔弱的目光，心裡一軟，便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無言的病房顯得非常安靜，靜到似乎連點滴的聲音都在耳朵裡無限放大。
沉默了一會兒，甘維忽然輕聲道：“小禾，你能和我說說麼？”
……
“說什麼？” 我問道。
甘維咬了一下嘴脣，但還是說出口道：“關於孟若依的事情，關於你女兒的事情，我才發覺自己一點都不瞭解你，這令我感到很陌生，真的……明明我們……”
我感到嘴裡發苦，是的，若依的存在不僅是我自己生命中無法分割的部分，也是甘維靠近我時的一個醒目的阻礙。
但我無論何時談及自己女兒，我的心總是一片溫軟，自己的女兒有什麼不能同別人談起的呢？她可是我的驕傲啊。
“若依很可愛聰明是吧？其實我一直覺得，像我這樣一個普通的人，唯一不平凡的地方，就是自己擁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兒若依了，她就像我生命中的天使，真的，只要有她，我感覺任何時候都有着繼續往前走的動力。”
我笑着談起這些，甘維也跟着笑了，只是她的笑容中更多有着蕭索的意味。
“我知道的小禾，當初你父親過世，我可是看見你有多沉淪，整個人都感覺暮氣沉沉，但你後來仍舊煥發出了活力，那纔是我認識的孟曉禾，也許，你就是爲了若依而重振精神的吧。”
“沒錯。”我點點頭。
但，甘維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問題：“可是，小禾，若依的母親呢？我從來沒見過……”
若依的母親啊……那個女人早已封存在了我記憶的最深處，隨着甘維的問起，有關伊莉莎的一顰一笑似乎重新在我腦海裡涌現回來。
……她現在會是怎樣呢？是否還記得若依？是否還……記得我？
我搖了搖頭，對甘維說道：“我也不知道，但她應該在國外。”
“國外？”甘維重複了一下，但又附和道，“是了，若依那一頭金髮，她的母親看來是外國人。”
“嗯，她當年是C大的交換生，只是後來我們分手了……”我說道，“她留給了我生命中最美的禮物，我的小公主。”
我在心裡補充道：“也帶給了我滿心的傷痕。”
“呼——”似乎是聽完了我的話，甘維顯得不再糾結於此，臉上的神情也舒展開來，她問道，“那小禾，你未來有什麼打算呢？”
“打算？”我說道，“我想陪着若依慢慢長大，我已經決定了，等到若依小學畢業過後，我就會去中學教書，到時候繼續當這小丫頭的班主任，哈哈，這個想法聽起來是不是很幼稚？”
甘維神情複雜地說：“孟若依值得你付出這麼多麼？你也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啊。”
我撓了撓頭，道：“只要她過得好就行了，我沒什麼需要追求的生活。”
甘維忍不住道：“那我……那你就打算這麼一個人生活下去嗎？”
“我還有若依啊。”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甘維認真地道。
看着甘維認真的臉龐，我的心裡慌亂了一下，可是，現在談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你我之間不是已經沒有可能了嗎？你之前疏遠我的舉動，難道不是在向我傳達這個事實嗎？
我只好說道：“若依不能離開我的，而我也離不開若依……甘老師，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班上看看情況，不然學生們可能會出亂子。”
我趕緊慌忙走出去，臨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病牀上的甘維，這次她沒挽留我，臉撇向另一邊，淡白的側臉，和牆壁一樣白皙動人，只是沒有任何表情，叫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女人心啊，從來都是海底針，不僅讓人看不透，而且當你試圖伸手去撈時，還會扎得自己滿手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