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冷過一天,許棠在別墅的第三天夜裡,下了大雪。她被呼嘯的北風吵醒,睜眼望見黑洞洞的窗戶,靜靜看了一會兒,披衣起身,將窗戶推開。
寒風夾雜着紛揚的雪花,猛地灌了進來。許棠呼吸困難,屏息看着山腳下遙遠的燈光,心裡一陣沉悶的鈍痛。
離過年只有十天時間了,她擔心許楊,擔心周險,更擔心在家裡仍然一無所知的母親。
第二天清晨,許棠喉嚨有些發疼,大約是感冒了。
傭人送早餐過來,許棠請她幫忙拿盒感冒沖劑過來,傭人面有難色,說是送進來的東西都有規定,不可隨意增減。
許棠笑了笑,拿起勺子開始喝粥,“那就不爲難您了。”
傭人見許棠臉色蒼白憔悴,到底不忍,“要不我打電話請示一下陳先生吧。”
許棠手中一頓,擡眼看她:“陳一鳴現在不在別墅?”
“陳先生三天前就不在這裡了。”
許棠“唔”了一聲,衝着傭人笑了笑,“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這傭人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圓臉寬額,皮膚白淨,穿着茄子紫的制服,說話細聲細氣,極爲溫和,“我叫唐虹,許小姐叫我名字就行。”
唐虹出去打了個電話,給許棠拿了些藥進來。
許棠笑說:“謝謝你,唐姐。”
喝完了粥,唐虹將餐盤收拾出去,又進來打掃房間。
許棠將窗簾拉開一半,雪已經停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要過年了,唐姐你們什麼時候放假?”
唐虹埋頭爲地毯除塵,“要到臘月二十八。”
“你家在鹿山縣嗎?”
“是,許小姐是哪裡人?”唐虹擡頭看了看許棠,“市裡的?”
許棠笑了笑,“我在市裡讀的大學。”
“和陳先生是校友?”
許棠臉上笑容滯了一下,低低“嗯”了一聲。
唐虹卻“哦”了一聲,臉上幾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難怪了。”
許棠疑惑,“難怪什麼?”
唐虹復低下頭去,繼續推着吸塵器,“陳夫人對陳先生管得很嚴,陳先生一般沒機會跟其他女人接觸。”
許棠愣了一下,直覺唐虹似乎誤會了什麼,她眼皮跳了跳,有意往下引導:“唐姐你見過陳夫人嗎?”
“當然見過,長得好看,就是性子太冷,又有些孤傲,一看就不是會持家的人。不過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命好,也不需要她持家。”
“她……她跟陳一鳴關係怎麼樣?”
唐虹聞言笑了笑,語氣有些微妙,“關係再怎麼樣陳先生也不敢得罪,許小姐你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多少,你還年輕,做什麼不好?陳先生再好,到底是有家室的人了。”
唐虹果然是誤會陳一鳴金屋藏嬌了,許棠想了想,也沒解釋,低頭笑了一聲:“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很快唐虹便打掃完了,許棠道了謝,又說:“唐姐,你要是有空,上來多陪我聊聊天吧,陳一鳴不回來,我一個人也悶得慌。”
唐虹瞥她一眼,應了下來。
接下來幾天,有唐虹時時過來解悶,許棠過得倒不如前幾日枯燥乏味。通過跟唐虹聊天,許棠知道了不少陳一鳴的事情。
唐虹在陳家當了很多年的保姆,陳一鳴也是因爲信任她,纔派她來別墅照顧許棠。據唐虹說,陳一鳴大學畢業之後有志當老師,但陳守河屢次施壓反對,陳一鳴不得不放棄。後來便開始着手繼承陳守河創下的基業,並逐步朝政界努力。而娶了孔玉言,便是他仕途上最重要的一步。
說起陳守河當年的緋聞,唐虹也是欷歔:“爲了這事兒,陳老先生沒少和陳老夫人吵架,陳老先生甚至偷偷去找過當年那姑娘,可惜也沒能找到。”
許棠壓住心裡騰起的怒氣,“陳守河爲什麼還打算去找?”
唐虹笑說:“你還年輕,可能體會不深。男人到了一個年紀,尤其是事業觸到頂了,家庭關係又不和諧的時候,就會格外念舊。我聽人說,當年那姑娘樣貌是一等一的好看,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溫順,這樣的女人,和家裡強勢的老婆一比,會懷念也是情理之中。”
許棠自是笑不出來,但又無意跟唐虹爭執,沉默了一會兒,這話題也就無疾而終了。
第二天中午,陳一鳴回別墅了。
他給許棠帶了些書,親自送到房間,他將書放在桌上,看許棠百無聊賴看着窗外,輕輕咳嗽一聲。
許棠似是沒聽到一般,沒有轉身。
“住得習不習慣?”
許棠掀了掀眼皮,淡淡說:“我要給我媽打個電話。”
陳一鳴想了想,掏出自己手機遞給許棠。
許棠瞥了他的手機一眼,“我媽疑心很重,不用我自己的手機,她會擔心。”
陳一鳴沉默看着她,許棠與他直視,神情倔強,毫不妥協。最終陳一鳴打了個電話,一個黑衣男人將她手機拿了上來。待機這麼多天,手機已經沒電了。插着充了會兒電,陳一鳴她手機打開,從通訊錄翻出許母的號碼,幫她撥了號,開了免提。
黑衣男人忽從衣袋裡掏出把匕首抵在許棠頸後,低聲說:“得罪了。”
冰冷刀鋒貼着皮膚,許棠頭皮發緊,聽見電話那端熟悉的一聲“喂”,眼淚頓時涌了上來,她死死逼回去,笑着說:“媽。”
“哎喲你電話總算通了,我打了幾天都是關機,許楊說你培訓去了?你這孩子真是,怎麼也不給我打電話說一聲?”
許棠扯開一個笑,“走得急,公司封閉培訓,手機直接沒收了,沒來得及跟你說。”
“那你什麼時候培訓完?這都二十四了,你什麼時候放假?”
許棠心酸不已,喉嚨頓時梗了一個硬塊,“媽,這個培訓很重要,我估計可能沒法回來過年了。”
那邊沉默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行吧,你在外面也要注意身體,別太拼命了,身體健康最重要,也不指望你賺大錢。”
許棠哽咽,“嗯”了一聲。
“那你現在在哪兒,下雪了沒有?天氣冷不冷?”
許棠正要開口,便覺頸後的匕首又貼緊了一分,“我啊,在海口呢,天氣很暖和,你別擔心。”
“那就好,家裡下雪了,我買了兩隻老母雞,本來還打算你回來那天宰的。”
“留着讓許楊吃吧,他去大學也瘦了,得好好補補,”許棠目光微微一斂,“媽,許楊有我家鑰匙,我給你買了對耳環,夾在我臥室書桌最右邊抽屜裡的最下面那本書裡面,你到時候給他打電話,讓他給你帶回去。”
“我這麼大年紀了,還戴什麼耳環,你才工作,錢好好攢着,別浪費。”
又雜七雜八聊了些家常,許母最終掛了電話。
貼在頸後的匕首收了回去,陳一鳴將她手機收進衣服口袋,“吃飯去吧。”
這是許棠幾日以來第一次下樓,餐廳上鋪着潔白的桌布,上面擺着插瓶的百合,唐虹將菜端上來之後,意味深長朝着許棠看了一眼,自覺離開了。
陳一鳴脫了外套,將袖子挽起,手錶摘了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箸菜,“想不想跟周險通話?”
許棠擡了擡眼,“我不會站在你的立場去說服周險,別費勁了。”
陳一鳴神色平靜,“許棠,有一點你要清楚,我不動用暴力,不代表我不能,只是念及你我畢竟師生一場,我願意給周險考慮的時間。“
許棠嗤了一聲。
陳一鳴也不動怒,慢條斯理地吃着菜,“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浪費時間。”
“浪費時間的是你,我告訴過你,周險不會答應的。”許棠直直看着他,“你之所以軟禁我,不是什麼顧及師生情誼,只是投鼠忌器罷了。你知道你跟周險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陳一鳴動作停了停。
“周險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會用冠冕堂皇的話來粉飾自己的醜陋和野心。陳一鳴,說白了,你只是見識過周險的手段,害怕萬一我出了什麼事,激怒了周險,你反而會惹禍上身,”許棠急促笑了一聲,“就你這樣的膽識,還當什麼綁架犯?”
許棠見陳一鳴沒有說話,深深呼吸,接着往下說。
“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周險很可憐。同樣的父親,你們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卻命如草芥。但現在我要更正自己最初的看法,”許棠盯住陳一鳴,“可憐的是你。即便你擁有最好的資源,也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而是過着跟你父親一樣可悲生活——娶自己不愛的女人,追逐隨時土崩瓦解的虛榮和權力。”
陳一鳴目光微斂,神情仍是溫和平靜,“不用嘗試激怒我。”
許棠笑了一聲,“我不用激怒你。我說的這些話,你比我更明白。”
陳一鳴再不接腔,坦然自若地繼續吃菜。
許棠盯着他看了片刻,擱了筷子,起身朝樓上走去。先時的黑衣男人立即跟上前去,待許棠進屋之後,將門反鎖上。
許棠望着緊閉的門,長長嘆了口氣。
陳一鳴大她六歲,又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遠遠比她想得更爲複雜和深沉,想憑着幾句話就動搖他的意志,許棠自認也是太過天真。
但有一點許棠非常肯定,陳一鳴不敢動她——他與周險之間並未形成一個傳統穩固的敲詐被敲詐的關係。
傳統的綁架者勒索的東西,即便沒有得到,也不會對綁架者本身的利益造成危害;但周險手中掌握的東西則不然。
傳統的綁架勒索,是被勒索者忌憚勒索者;而在這件事情當中,周險和陳一鳴則是相互忌憚。
wWW .ttkan .¢ o
——
破費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