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川秋天短,一場雨過後,就好似進入了冬天,潮溼陰暗。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蔣禾花開始在周險和方舉的物流公司做兼職,主要是文案類工作。方舉給她開了個後門,允許她帶回宿舍做,少了來回奔波之苦,蔣禾花日常也便不似往日那樣疲於奔命。
許棠打算等在鎮上過了年,開春再回枝川,周險要陪着她,主要負責鹿山的業務,枝川的一切事務,全交給了方舉打理。方舉忙得夠嗆,但每週仍會抽出時間與蔣禾花吃頓飯。
方舉送蔣禾花回宿舍,又被室友撞到好幾次。室友忍不住打趣道:“我看姐姐老公的朋友快要變成你男朋友了吧?”
本以爲蔣禾花會像以往那樣矢口否認,誰知她蹙了蹙眉,只說:“別人開奔馳的,父母在我老家縣上有權有勢,眼光怎麼會低到這種程度。”
室友一驚,伸手輕掐住她下巴,擡起臉,“你你你真被他和平演變了?”
蔣禾花眨眼,“沒有。”
“睜眼說瞎話。”
“真沒有,對方是看在我姐姐面子上照顧我,壓根就沒想演變我。”
“……所以是你動心了?”
蔣禾花沒吭聲。
其實初時她也不想承認這一點,讓她接受自己喜歡上了當年敲過自己竹槓的搶劫犯這一事實,簡直比讓她接受自己期末專業課全掛還難。
但這大半年相處下來,方舉可謂有情有義。對她照顧有加,有求必應不說,連她偶爾抽風的糟糕脾氣也接受得毫無怨言。
有次週末,她去方舉公司送做好的稿子,順便與他一道吃晚飯。方舉高中都沒念完,每每聽她提及大學生活,總會有所感慨。蔣禾花便問他,爲什麼不讀大學。
方舉笑了笑,“想繼承我哥的遺志。”
蔣禾花便又想到那天在車上,他空前嚴肅的神情。他提到逝去的長兄之時,總會格外認真。
結完賬,蔣禾花去上廁所,方舉先到外面等她。蔣禾花出來之時,方舉正立在門口的電線杆下,低着頭接電話。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只見他全程低垂着頭,看不清神情。片刻,他放下電話,緩緩擡頭,看向夜空的某處,低低地嘆了聲氣。
蔣禾花腳步定在原處,忽然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喊他。
此時此刻的安靜和孤獨是屬於他的,這聲包含了無盡情緒的嘆息,也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她忽感覺自己心臟酸漲的難受,一種莫可名狀的委屈浪潮般涌上來。
倒是方舉先看見了她,衝她笑了笑,“傻站在幹什麼,走吧。”
回去路上,蔣禾花格外沉默。方舉以爲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貿然開口。
週末晚上車多,路上堵得一塌糊塗。
蔣禾花腦海裡陡然冒出一個念頭,要這麼一直堵下去,永遠到不了宿舍就好了。
這想法甫一出現,她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看了方舉一眼。他正看着前方,手指百無聊賴地敲着方向盤。
剩下的半程,她都在試圖捋順這些弔詭的念頭,一直到了宿舍樓下。
方舉招了招手,臉上仍是掛着明晃晃的笑容,“上去早點休息!”
蔣禾花垂眼,往裡走了幾步,陡然停住轉身,方舉的車已開入夜色。
在這一瞬間,她想明白了。
此後,她便一直試圖弄明白方舉是怎麼想的。可這人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對誰都似一個德性。
蔣禾花無奈,給許棠撥了通電話。她先繞了個大圈,寒暄幾句,總算彆彆扭扭地切入正題:“那個……許棠姐,你知道方舉談過戀愛嗎?”
“這兩年是沒有,以前我就不清楚了,你等等。”聲音遠了一點,許棠喊了聲“老公”,然後問道:“方舉談過戀愛沒有?”
隱約有孩子的笑聲,周險的聲音傳來,“談過啊,以前在渡河鎮的時候。”
許棠聲音又湊近了,“沒有!”
蔣禾花忍俊不禁,“險哥不是說他在渡河鎮談過嗎?”
“那也能叫談戀愛?”許棠頓了頓,“禾花,你問這個做什麼?”
蔣禾花臉上一熱,“沒,就是好奇。”
那邊靜了一瞬,笑了笑。
許棠何等冰雪聰明的人,蔣禾花猜曉她是知道了,索性不再藏着掖着,“許棠姐,你能不能講講方舉跟他哥的事情?”
“你等等。”片刻,那邊的噪聲全消失不見了,想是許棠換了個房間,“你知道鄭叔這人嗎?”
“聽方舉提過,說什麼庭審,還有死刑……”
“嗯,鄭叔一審判決最近下來了,是死刑。”
蔣禾花頓了頓,“所以鄭叔……”
“是害死方舉哥哥方擎的元兇。”
許棠將箇中原委一五一十告訴了蔣禾花,只略去最後抓住鄭叔的細節。
蔣禾花聽話久久無言,“我……我沒想到……”
“方舉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能爲一件事堅持這麼多年,十分不簡單。”
蔣禾花低低地“嗯”了一聲。
許棠笑了笑,“至於談戀愛這件事嘛,他這種人,不直接說他是不懂的。什麼暗示委婉,統統沒戲,我估計灌醉了霸王硬上弓最有用……”
蔣禾花面紅耳赤,“許棠姐!”
許棠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你要是……就直接跟他說吧,不管他對你什麼想法,一定會好好考慮,不會敷衍你。”
找許棠討教經驗之後,蔣禾花就一直在等這麼一個合適的機會,很快便讓她等到了。十二月初院裡有個口語大賽,她拿了銀獎,得了一千塊獎金,趁機提出要請方舉吃飯。
這次不是上回吃麪的那種地方,蔣禾花特意去點評類網站上找了家氣氛好的私家菜館。菜館別具匠心,卡座全設在竹林之中,遠處流水潺潺,十分幽靜。
蔣禾花先敬了方舉三杯,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一席話說得方舉反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嫂子的妹妹,應該的應該的。”
蔣禾花如今聽見他說這句話心裡就直冒火,“要是我不是許棠姐的妹妹,你就不會照顧我了?”
方舉哈哈一笑,“說什麼傻話,你要不是嫂子的妹妹,我認都不認識你,想照顧也沒辦法啊!”
蔣禾花要被氣死了。
幾杯酒下肚,她膽子壯了些,深吸一口氣,就要開口坦白,誰知方舉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工作上的重要電話。”方舉解釋一句,接起來走了出去。
一頓飯,他接了四五通電話。蔣禾花每每醞釀好情緒就被打斷,氣得簡直要吐血,喝着悶酒,又心疼這頓這麼貴的飯。
吃完飯,蔣禾花要付賬,卻被方舉攔了下來,“你得獎了,本就該是我替你祝賀。你還是學生,別跟我搶,我付就行。”
“說我請就是我請!你這人真煩!”蔣禾花“啪”一下拍出三張紙幣。
方舉愣了一下。
蔣禾花站起身,腳步已有些不穩了,方舉急忙上前攙住她手臂。
等了一會兒,服務員送來單據和找零,蔣禾花隨意往大衣口袋裡一塞,“走吧。”
方舉趕緊將她椅子上的包拿起來,半扶着她,出了菜館。
到了路邊,蔣禾花忽將他一推,自己腳下一個趔趄,退後一步站定了,醉眼迷濛,看着方舉,“方舉,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方舉撓了撓頭,笑道:“挺好的。”
“和許棠姐比呢?”
“你倆不是一個類型,沒法比。”
蔣禾花瞪他,“怎麼沒法比了?”
方舉哭笑不得,“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蔣禾花搖頭,站在原地不動,雙頰酡紅,靜靜看了方舉片刻,“方哥,我難受。”
方舉愣了愣,這是蔣禾花第一次這麼叫他。
他上前幾步,將蔣禾花手臂攙住,“難受就回去睡覺吧,以後別喝這麼多……”
話沒說話,被蔣禾花一把抱住。
方舉愣住,半晌,伸手摸了摸伏在自己懷裡的腦袋,“禾花?”
蔣禾花緩緩擡頭,微醺的眼中微光流轉,定定看着他,十分明亮,像是寒夜裡的星辰。
方舉呼吸不由一滯。下一瞬,一隻溫熱的手攀上他的後頸,然後有什麼柔軟微熱的東西貼在了他嘴脣上。
車流聲,遠處食客的喧譁聲,有誰扯開了嗓子放聲大笑……
世界一瞬間靜止了。
那柔軟溫熱的東西在他發乾的脣上輕輕輾轉,十分生澀,不得章法。呼吸之間,全是她身上淺淡的香味。
方舉大腦一片空白。
蔣禾花沒得到迴應,臉上神情一滯,緩緩鬆開手,退後一步,低垂着頭,“我……”她不知該說什麼,方纔喝下去的酒一瞬間都涌入腦中,她覺得羞恥不已,在自己脣上狠狠抹了一把,轉身跑了。
方舉怔了片刻纔回過神,大喊一聲:“禾花!”
而蔣禾花已經坐上了迎面駛來的一輛出租車。
蔣禾花一直撐到回了宿舍才吐,吐完呆立在陽臺上,回想着剛纔的事情,越想越覺得羞恥。掏出手機來,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
她從通訊錄中翻出方舉的號碼,想要刪掉,在最後確認的時候,還是放棄。
草草洗了個澡,將手機關機,爬回牀上,很快睡着。
第二天早上今天九點才醒,所幸上午沒課。她將手機打開,仍然沒有短信。
心裡陡然空蕩蕩的,片刻才覺得難受。
又等了三天,仍然沒有方舉的消息。
蔣禾花總算接受了現實,一咬牙,將方舉號碼刪掉了。
室友自然瞧出來她最近狀態不對,“和奔馳帥哥鬧掰了?”
“表白被拒了。”
“不是吧!看不出來啊小荷花,你是這麼主動的女中豪傑。”
蔣禾花張了張口,卻是不知該說什麼。
一晃過去一週,她總算稍稍從這份打擊中恢復過來,照常上課,自習,做兼職,準備即將到來的四級考試。
降溫很快,聽天氣預報說,近日即將降雪。
這天晚上,蔣禾花在二教上選修課時,忽聽見窗邊有一人低呼,“下雪了!”
這下教室立即炸開了鍋,也不管講臺上的老師,全圍到窗戶邊上。老師無奈,“反正也只半個小時了,今天提前下課,大家去看雪吧!”
蔣禾花收拾好東西,跟歡騰的學生一起離開了教室。
路燈下,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頃刻,道旁的枯草上便覆上薄薄的一層白色。蔣禾花沒打傘,也沒戴帽子,肩上發上都落滿了雪花。
宿舍樓很快出現在視野之中,樓前玉蘭花形狀的路燈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蔣禾花腳步頓時停住。
似有感應,方舉擡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他似乎等了很久,和她一樣,肩上發上全是白雪。
蔣禾花心口似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時悶得呼吸艱難。她繃着臉,只當沒看見這人,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然而經過方舉身邊時,手臂忽被抓住用力一拉,然後整個人撞進他懷裡。
蔣禾花來不及掙扎,冰冷的雙手已被他緊緊攥住。
雪落無聲。
溫熱呼吸輕輕拂在臉畔,低沉的聲音順之而出,一句句撞入耳中:“別動,打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