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沉默片刻,“那鄭叔……”
方舉立時斂了神色,“當年實打實的證據,兩隊人馬堵着,眼看着就要到手,車子在眼皮子底下翻了,鄭叔這人確實狡猾。他現在跟着……”方舉朝周險瞥了一眼,“……跟着縣裡一個富商做生意,整了個高級會所。當年跟着他的人,也都繼續跟着他幹。他表面上算是漂白了,不過……”
不過高級會所這層皮下藏着什麼勾當,就不好說了。
方舉喝得紅光滿面,稍稍解了解領帶,“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現在我們手段多了渠道廣了,要揪他的尾巴,比以前可是容易得多……”
許棠默默抿了口啤酒。
周險和方舉的發展全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四年時間,他們成功擺脫了當年的生活,開了公司賺了大錢,如今又要開始在枝川市發展。反觀她的四年,平靜平淡,除了讓她賺了第一桶金的奶茶鋪子,再沒有其他成就。
由是,想要經營好眼前這家餐館的願望更加強烈。
方舉喊人過來加了湯,周險擱了筷子點了一支菸。方舉又開了一瓶啤酒,笑嘻嘻問許棠:“嫂子你大學四年過得怎麼樣,想沒想我們險哥?”
許棠差點一口嗆住,周險伸手搭在許棠椅子後面,低頭似笑非笑看着她。
“我……就是上課,聽講,寫論文,參加社團活動,考四六級。”
“沒了?”周險嘴角噙笑,目光定在她臉上。
“沒了。”
“我怎麼聽說不少人追你?”
許棠揚起下巴,“追我怎麼了,我不值得追嗎?”
周險低低笑了一聲,收回手臂,接着抽菸。
鍋裡湯重新開了,方舉將素菜和粉絲下進去,大家又各自吃了一些,最終散席。方舉和小伍還有工作,周險送許棠回去。
車子開出去一陣,許棠陡然發現並非開往她住處所在的方向,轉頭問她,“去哪兒?”
周險沒回答她,掌着方向盤,轉頭看她一眼,“方舉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什麼問題?”
“大學四年,想沒想我,嗯?”
許棠梗着脖子,“不想。”
“不想?”
“不想。”
周險笑了一聲,“晚上你就想了。”
許棠耳根一熱,忽想起來她還沒去買藥,“前面要是看見藥店了就靠邊停一下。”
“你要買藥?”
許棠看了看他,“你昨晚……得吃事後藥。”
周險搖頭,“吃了不好,別吃。”
“要是不小心……”
“那就生下來。”
許棠沉默,仔細觀察周險的表情。他未見得是在開玩笑,但也稱不上多鄭重,她咬了咬脣,緩緩搖頭,“不行。”
周險轉頭看她,“爲什麼不行?你覺得我養不起?”
“我們還沒結婚。”
“那就結婚。”
“周險,”許棠目光微沉,“結婚和生孩子,不是隨口一說的事情。”
前面路過便是紅燈,周險駛去一段,停在前面車流後面,扭頭看她:“許海棠,我隨時可以娶你。”這句話卻是十足嚴肅。
許棠靜了數秒,別過頭去,再不說話。
周險沉了臉色,伸手將她腦袋扳過來,“許海棠,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我,不願意給我生孩子?”
許棠搖頭,“我只是覺得現在說這些言之過早。”
周險目光微沉,直視她的眼睛。許棠毫不躲閃,目光幾分倔強。
紅燈變爲綠燈,周險鬆開手,繼續開車,冷冷淡淡說了一句:“讀了四年書,還讀矯情了。”
許棠一震,看着周險,緊咬着脣,待胸中躥升的火氣稍稍平息了幾分,方纔開口,“周險,生孩子容易,教育好卻不容易。我現在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她頓了頓,“你不讓我買藥也行……到時候就是一死一傷……”
她話音還未落,周險忽猛一踩油門,許棠沒坐穩,立即伸手撐住了。周險臉上罩了層寒意,許棠手心立時出了一層汗:“你慢點開,注意安全……”
過了許久,周險眉間怒氣方纔漸漸散了,車子減了速,最後停在了一家藥店前面,“買什麼?”
“我去就行。”
周險盯着她,許棠收回伸出去開門的手,在他的注視之下,報了藥的名字。
許棠望着周險朝藥店裡走去的身影,不由嘆了口氣。
很快周險回來拿着水和藥,許棠往他手裡提着的塑料袋子看了一眼,除了一盒緊急避孕藥,還有三盒安全套。周險將袋子和水扔給她,也不說話,發動車子繼續往前開。許棠默默吃了藥,想跟周險說句什麼,轉頭望見他沉鬱的臉色,張了張口,終是閉嘴。
很快車子拐進一個小區,開進車庫停下。許棠滿腹狐疑,仍是不敢開口,只等着周險停好車,跟着他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停在二十二層,周險大步流星,許棠亦步亦趨,兩人右拐走出幾步,停在2207門口,周險掏鑰匙開門,許棠往裡看了一眼,頓時一驚:她在擺在那座破舊公寓客廳裡的東西,此刻原封不動出現在了眼前寬敞明亮的房間裡。
許棠蹬了鞋子,飛快跑進臥室——地上放着她的箱子,她又拉開臥室衣櫃,裡面整整齊齊掛着她的衣服。
許棠立即回到客廳,周險已脫了外套斜靠在沙發上抽菸,許棠驚訝問他:“你把我東西都搬過來了?”
“早晚要搬。”
“……可你沒跟我商量。”
周險這才擡眼看她:“你不想跟我住?”
“我不是不想和你住,只是……”
“那不就得了。”
許棠頓時噎住。她默默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客廳,將掛在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疊好放進箱子了。疊了四五件,門口光線忽被人擋住,許棠掀了掀眼皮,仍是低頭折着衣服。
周險看着她的動作:“你什麼意思?”
許棠不說話,繼續整理衣物。
周險叼住煙,上前一步擭住她的手臂,“許海棠,再鬧我真生氣了。”
許棠仰頭看他,“你不尊重我。”
周險眯了眯眼,“我怎麼不尊重你了?”
“監視我的生活,不經過我同意隨便幫我搬家,”許棠咬了咬脣,“我沒有調查過你,也沒亂動過你的東西。”
周險笑了一聲,“許海棠,你忘得倒快,弄壞的電腦還沒讓你賠呢。”
許棠面上一熱,“那是以前……”
周險將她腰一攬,“我就問你一句話,想不想跟我住?”
許棠沉默。
周險往牀上一坐,將許棠往自己懷裡一帶,猛吸一口煙,然後捏了她下巴堵住她的嘴,許棠嗆得猛咳一陣,周險提眼看她,嘴角噙笑:“想不想跟我住?”
“不想。”
周險笑了一聲,湊上前肆意親了她一陣,“就是欠教訓。”
正當此時,客廳裡周險手機突然響起來,周險起身出去。許棠呆坐了一會兒,又將箱子裡的衣服拿出,重新拿衣架撐起來掛回去。
掛到第三件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點可憐,有點傻。
也真的有點矯情。
——
許棠一週內辦好了離職手續,拉拉雜雜收拾了一箱子東西,將填好的離職表連同門禁卡一起上交了,抱着箱子跟同事最後一次一起下班。
這一週內,她工作時間仍是照常上班,下班了就去酒店視察。待了幾天,漸漸瞧出了些問題和門道。根據這些問題,她又找了一些資料來看,心裡漸漸有了把握。
她每晚忙到十點才休息,周險看她躍躍欲試,也不發表任何評論。
市場部經理助理自她入職以來在她跟前就極爲活躍,聽說了許棠離職的事,特意跑來送她。幾人等在電梯門口,他低頭看見許棠手裡抱着的紙箱子了,立即伸手想要幫忙。許棠退後一步,笑說:“都是文件,不重。”
旁邊一女同事低聲一笑:“王助理,許棠的電話存了沒?可別到時候聯繫不上了啊。”
許棠辭職辭得非常突然,剛剛過了試用期轉正,幹了不到兩個月就辭職,部門有些老人不免議論,說現在的新人都吃不得苦,乾點髒活累活就憋不住了,眼高手低,心浮氣躁,如何如何……
許棠聽在耳中,也不計較。
幾人一起上了電梯,女同事仍在跟王助理聊天,句句話裡暗藏機鋒,開的是許棠的玩笑,說的卻是自己千迴百折的心思。
許棠想到周險說的話,心中不免贊同:從興趣和性格方面而言,她可能確實不適合這種中規中矩的工作。工作本身性質一旦跟利益直接掛鉤,同事間明爭暗鬥就難以避免。許棠並非不懂,卻有些疲於應對老人有意無意的刁難和女同事與生俱來的敵意。
電梯下行,很快到了一樓。下午又下了場陣雨,路上積了水。周險的車就停在路邊,他看見許棠出來了,緩緩搖下車窗。
許棠在車門前面站定,轉身跟同事道別,那女同事十分驚訝:“小許,這是你男朋友?”
許棠朝車內看了一眼,笑着點頭,她打開後座車門將東西放上去,放好東西又跟同事道了次別,大家嘴裡說着“有空常聯繫”,目光卻是盯着周險車前的標誌,表情分外精彩。許棠只當沒看到,拉開副駕駛門坐上去,朝外最後一次笑着揮了揮手,而後將車窗關上。
周險湊過來在她臉上啄了一口,“晚上跟許楊一起吃飯。”
許棠驚訝,正要說話,車窗外忽傳來那女同事擡高的聲音:“是說怎麼拽得二五八萬的,原來是傍了個大款啊,嘖嘖……現在的女大學生,真是不簡單。”
周險頓時臉色一沉,眉宇間一股怒氣,他將鑰匙一擰發動車,往後退了數米,而後猛踩剎車!車輪碾過路上積水,瞬間濺了那女同事一身。女同事“哎呀”尖叫一聲,指着車子怒罵:“怎麼開車的!有沒有素質!”
許棠扭頭朝窗外望去,看見女同事狼狽氣急,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心中鬱結一掃而光。
笑完了,覺得自己跟周險真有點壞,於是更加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