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韓紹:寡人寢何處?
歷來立儲一事,於外臣而言都是禁忌。
太康帝登極一甲子,從未透露過準備立儲的意思。
可現在他卻將這話拋給了韓紹。
韓紹面上閃過一抹錯愕。
這一次他不是演出來的,是真的被太康帝給整不會了。
不確定太康帝是不是又在給自己挖坑試探的韓紹,趕忙惶恐道。
“陛下春秋鼎盛,現在談論此事實在爲時尚早!”
“況且,諸皇子身負陛下血脈,至尊至貴!無一不是人間真龍!”
“若真有一日,陛下勞累,無心這天下之事,欲要擇一而繼之,臣亦當盡心輔佐,縱然粉身碎骨也要報答陛下對臣的這一番知遇之恩!”
對於韓紹小心翼翼地避諱,太康帝倒是灑脫一笑。
“早?不早了。”
說着,太康帝看着韓紹玩味笑道。
“若來日朕讓老九繼位,你待如何?”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此二不共戴天之仇。
對於太康帝這句誅心之言,韓紹訥訥了半晌,最終乾笑道。
“臣自是怕的。”
別看太康帝被以丞相上官鼎爲首的朝臣逼迫成這樣,可帝君就是帝君。
哪怕是隻剩一個象徵意義的名號,也足以做出許多事情來。
真要是那姬九最後坐上帝位,以姬九那陰鬱深沉的性子,會將事情做到哪一步,誰也無法揣度。
所以對於韓紹這話,太康帝哂笑一聲。
“你倒也坦誠。”
他沒有去追問韓紹‘害怕’之後,會如何反應。
他只是暗自慶幸,早早將老九打發到了那南海蠻荒之地。
如此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
‘總不能老九那小子有朝一日,還能從南海殺回神都吧?’
南海那鬼地方比之幽州、幷州這些大雍北疆之地強不了多少。
瘴氣遍生,中間還有十萬大山重重阻隔。
若不是有三大聖地壓着,那些盤踞大山的妖族不敢作亂,那裡對於人族而言就是一處死亡絕地。
所以對於這個不切實際的假設,太康帝心中只是一笑了之。
“放心吧,南海路遠,於大局無礙。”
言下之意,無非是在向韓紹承諾,這未來的帝位與老九無關,讓他安心。
這或許對老九並不公平,可站在太康帝的角度,又何嘗不是對老九的一種保護?
這位置看似至高無上,一眼看去充滿誘惑,卻不是那麼好坐的。
與其一路腥風血雨,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
還不如安安穩穩地活着。
來日就算其他皇子坐上那位置,以南海那地方的荒僻,想必也不會太過爲難於他。
而聽聞太康帝這話的韓紹,終於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陛下遠謀,臣期期不敢望陛下之項背!唯五體投地耳!”
兩人三言兩語間,便定下了姬九的餘生命運。
誰也沒有去管姬九本人是怎麼想的。
韓紹自然是懶得去想。
太康帝同樣沒有過多在意。
說到底,他有九個皇子,除開老九,他還有八個。
可韓紹就不同了。
年方弱冠,就以八境修爲匹敵九境太乙。
哪怕就此止步於天人,憑藉這份實力以及餘生壽元也足以成爲大雍姬氏的千年柱石。
兩相對比,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眼下太康帝唯一需要顧慮的事情,便在於韓紹能否一直維持這份赤子忠心。
不止對他這個當朝帝君忠,還要對未來歷代姬氏帝君繼續忠心下去。
只是人心易變,未來的事情又有誰知道呢?
給韓紹開個口子,不避諱他與皇子產生聯繫,這是太康帝提前做出的準備。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未來有一天,局勢真的演變到某種自己不想見到的地步。
爲了將韓紹徹底綁上姬氏這條船,就算拋開天家臉面,將姬瞾下嫁韓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現在……還不行!
太康帝收回發散的心緒,見該說的、該交代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也就不再維持身形。
“紹卿,勉之勉之。”
“朕期待你我君臣共居一殿,名垂青史的一天。”
在留下最後這句勉勵、期許之言後,霸道浩瀚的皇道龍氣漸漸徹底消散。
獨自居於堂上的韓紹,維持着作揖躬身的姿態好半晌,才緩緩直起身子。
“陛下……走了?”
去內苑宣完旨意的李瑾,見堂中不見太康帝身影,只有韓紹一人背手而立,神色一時怔然。
眼前這道年輕的身影,起勢太快了。
李瑾勉強也算是他這一路走來的見證者,此刻也不免爲之失神,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聽到身後動靜的韓紹,回身望向李瑾。
“倒是辛苦李常侍了。”
聖旨一言,重若千鈞。
這一番折騰,就算是李瑾這個七境真仙眼中也有一絲疲乏。
“君侯……哦,不!君上言重了!”
“只是跑跑腿、磨些嘴皮子,算不得辛苦。”
見李瑾這副樂在其中的模樣,韓紹沒有再說什麼,只問道。
“李常侍準備何時啓程,北上去往龍城?”
此去龍城又是三千餘里,兼有草原白災,大雪封路。
這一路北上龍城,怕是不亞於從神都到幽北的萬里路途。
所以李瑾想了想便道。
“這兩日卻是走不了,需得休整、準備上兩日。”
敕封一部可汗,自然不可能他一人獨往。
那樣未免太過草率、兒戲。
李瑾是要帶着整個使團同行的。
其中食糧、輜重都要重新備上,所以李瑾隨後便道。
“接下來的幾天倒是要叨擾君上了。”
“常侍客氣。”
韓紹爽快道。
“這幾日需要什麼,常侍只管與中行固說,他會替你準備。”
儘管韓紹與這位天家忠犬幾次相處的經歷並不算融洽,但面子上倒還過得去。
這老奴到底是太康帝近人,舉手之勞賣他點好,惠而不費,總比交惡強。
更何況這一趟辛苦差事本就是韓紹給他招來的,沒有必要太過計較。
韓紹甚至順勢召來鴻臚司主事孫章,讓他將李瑾和隨行使團安頓在了城內最好的驛館之中。
而面對韓紹這久違的熱情,李瑾一時有些不適應,卻也帶着幾分感動地道謝。
“奴代使團諸人謝過君上。”
韓紹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忽然問了一聲。
“對了,不知近些時日,殿下可有什麼話交代常侍?”
面對韓紹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李瑾神色微怔,有些意外。
因爲這還是韓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動問起姬瞾。
李瑾搖頭,表示沒有。
隨後在見到韓紹竟露出幾分失望的表情,李瑾心中訝異越發明顯,試探着道。
“君上手中不是有殿下信物嗎?”
那副美人圖寄託着姬瞾的一縷神念,若韓紹想要聯繫姬瞾,只需一念而已。
而對於李瑾這句反問,韓紹卻是沒有接話,更沒有解釋。
實際上,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有嘗試着向姬瞾傳遞神念。
但卻是石沉大海,沒有得到迴應。
如此提起裙襬就不認人的舉動,韓紹不禁有些羞惱。 有心強行突破對方神念阻隔,質問對方一番,可迫於面子,韓紹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笑話!
明明是你主動的,如今擺出這副老不死不相往來的樣子給誰看?
懶得慣姬瞾這真·公主脾性的韓紹,在嘗試過幾次之後,便將之拋諸於腦後。
此刻在李瑾面前,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同時,他也想借機試探一下,這李瑾到底跟姬瞾牽扯有多深。
“天色不早了,既然君上無事,老奴便告辭了。”
此次爲了敕封一位封邦建國的國公,使團的規模不小。
除了隨行使者外,還有不少禁軍護衛,以壯朝廷聲威、天家威儀。
安頓起來是一件麻煩事,李瑾不願再耽擱時間。
對此,韓紹頗爲理解地點了點頭。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留常侍了。”
“後日吧,後日若常侍得空,可於府中一敘,也好讓孤一盡地主之誼。”
稱孤道寡。
面對韓紹變更的自稱與發出的邀請,李瑾沒有拒絕。
不過就在他即將離去的時候,韓紹又道了一句。
“帶上令狐君一起。”
“孤與令狐君一見如故,自年初一別後,便再難有相見之機。”
“如今卻是不能錯過了。”
李瑾離開的腳步一頓,可終究是點頭答應下來。
眯着眼睛看着李瑾離開的背影,韓紹嘴角含笑。
一人獨處殿中,自飲自酌了兩杯,便見中行固出現在眼前。
“君上,諸將在外求請,欲爲君上今日登高賀上一賀。”
早就對那些傢伙蠢蠢欲動瞭如指掌的韓紹,失笑一聲。
“去告訴他們,今日天時太晚,就算了。”
“明日再說。”
好不容易趕在除夕回到城中,這個時候不窩在家裡陪陪家人,瞎湊什麼熱鬧!
對此,中行固當然毫無意見。
與那些外臣相比,自己這個內臣就佔了大便宜。
像李靖那些人再得君上信重又如何?
這能在第一個爲君上獻上賀辭的,還不是他中行固?
中行固嘴角泛起一抹得意。
“對了,去從府中內庫挑上一些好東西,讓他們帶回去。”
“這大過年的,總不能讓他們空着手回去。”
對於韓紹的大方,中行固倒是有些肉痛。
只是韓紹說的話,他向來不會置喙半句,只能點頭道。
“喏。”
“奴這就去安排。”
等到中行固起身離去的當口,卻聽身後的韓紹忽然喚道。
“老固。”
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聽到這個稱呼的中行固,身形一僵。
扭頭回望着身後那道高居堂中正座的身影,而後便聽對方幽幽道。
“近了。”
什麼近了?
中行固目露不解。
片刻之後,似是忽然想了什麼,佝僂的身形微微顫抖着,屈膝匍匐。
“奴,叩謝君恩!”
說完,又道。
“還望君上當以大業爲重!奴當年所蒙受那點微末委屈,奴已然釋懷,君上勿用記掛!”
他現在很好。
縱然再也拾不回當年的驕傲與尊嚴,卻也已經極爲滿足。
最關鍵的是當年那些人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想要報復回去,必然牽一髮而動全身。
所以中行固潛意識裡已經開始主動淡忘那段不堪過往。
只是他在淡忘,韓紹卻一直在替他記着。
面對這樣一位主上,他中行固又如何不甘心爲之效死?
韓紹凝視了中行固一陣,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去吧。”
等到中行固離去,徹底清靜下來的韓紹,又在這堂中一人獨處了一陣。
眼看壺中酒水見底,韓紹有些無奈地自語一聲。
“怎麼還不散?”
落在內苑的神念,只見幾女匯聚一處。
很顯然,這些娘們兒先前離席後並未散去。
這讓韓紹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好一陣猶豫踟躕之後,眼看她們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韓紹也只能身形閃動,出現在她們面前。
一眼掃過,公孫辛夷和姜婉不出意外地居於正中。
餘下四女分坐下方兩旁,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涇渭分明。
比如虞璇璣明顯就離公孫辛夷近一些。
畢竟當初讓她北上侍奉韓紹,就是公孫辛夷提出來的。
倒是讓韓紹有些意外的是,陳文君、塗山妃璇這一對師徒不知怎的竟坐在了姜婉一邊。
特別是塗山妃璇,堂堂八境天妖在面對姜婉時,眼神竟帶上了幾分小心與討好。
當真是讓人不齒!
“怎麼都不說話?”
移步其中的韓紹,感受着這處內苑私室的沉默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搞得跟三堂會審似的。”
聽到韓紹這聲小聲嘀咕,窩在虞璇璣懷中的白真真沒忍住噗嗤一笑。
引得上面的公孫辛夷一陣冷眼。
白真真不忿,剛要怒目而視,就被虞璇璣鎮壓。
心中鬱悶之後,膽邊生毛,竟衝着韓紹撒氣道。
“爲什麼她們都有敕封!就我沒有!這不公平!”
有這活寶打破氣氛,原本的沉悶瞬間告破。
只是韓紹卻顧不得感激她,因爲他此刻也是忽然纔想起來,自己這內宅中還有這麼一個小透明。
剛剛太康帝批發誥命的時候,太康帝忽略了,他這個正主竟也搞忘了。
見韓紹這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白真真徹底氣急。
“她都沒陪你睡!憑什麼連她都有!”
被驟然炮轟的塗山妃璇,先是一臉懵,而後強忍心虛強辯道。
“我可是正兒八經被郎君迎進門的,你拿什麼跟我比?”
這話一說,白真真更委屈了,嗚嗚咽咽道。
“嗚嗚——那我豈不是白給睡了?還是跟主人一起……”
虞璇璣想捂她的嘴已經來不及了。
面對在座諸女投來的怪異目光,素來清冷的面容瞬間漲紅。
“真是人不可貌相……”
陳文君嘀咕一聲。
心中更是忍不住腹誹。
有的人平日裡不聲不響,這手段當真不凡。
而居於上方的公孫辛夷和姜婉則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後狠狠瞪了韓紹一眼,沒好氣道。
“今日太晚了,都早點休息吧。”
說完,直接起身離去。
她們終究還沒有正式過門,眼下身居韓紹府中已經是壞了規矩。
當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住在正院。
之所以等到現在,無非是對韓紹應對太康帝有所擔心。
現在韓紹這副神態自如的樣子,她們心中安定,便也懶得再繼續待下去了。
省得給自己繼續添堵。
韓紹趕忙起身去送。
只可惜兩女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是冷冷道。
“燕國公現在還是好好想想,今夜寢於何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