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僻靜的地洞內,隨後是一陣沉默。
安靜到地洞深處的水滴聲,都漸漸的變得十分的顯耳,讓人聽了開始覺得心煩意燥。
最終還是李浪先開了口。
“我們,隨便走走看吧!”
司馬三丫點了點頭,呡着嘴脣沒有說話,看不出有沒有生氣。
當然,生氣了李浪也不慣着,這個時候越是狡辯解釋,越顯得卑鄙齷齪。
坦白承認的話,又有耍無賴的嫌疑。
找點事情做,先轉移注意力,等事情冷一冷了,再真誠道歉。
此刻的李浪心中,也在暗罵豬隊友,本來循循漸進,自然處理就很好。
那幾個傢伙這麼多此一舉的一搞,顯得他格外心懷叵測了。
雖然他的確也沒安什麼好心。
“嗯!”司馬三丫應了一聲,就隔着一兩步的距離,跟着李浪在這漆黑的地洞裡移動。
越往裡走,生長在石縫裡的植物就越少,大量的碎石之中,多有積窪的小水坑,一些地下暗河,也在嘩啦啦的流淌。
李浪尋了一些乾枯的草木紮成團,用九環錫杖頂着,然後將它點燃。
地洞裡便有了些光亮。
司馬三丫下意識的,又向李浪靠攏了一些。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面色似乎比平時要更白上一些,眼神也開始有了躲閃,反而更有了人味。
“我突然覺得,你師姐們做的,或許不錯。”李浪開口又說道。
司馬三丫扭頭看向李浪,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劍柄。
“現在的你雖然難免生氣和害怕,但更像人了,不是一個只知道學劍修煉的人偶。”李浪說道。
司馬三丫的手掌緊了緊,還是鬆開劍柄:“但是我並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但我們都不得不做。”
“因爲不喜歡,所以要更強,爲了更強,所以去做不喜歡做的事情···矛盾而又諷刺啊!”李浪唏噓道。
司馬三丫沒有答話,不知道是不想說,還是沒聽懂。
她的性格,本來就很難讓人判定,究竟是單純到不諳世事,還是專注到心無旁騖。
亦或者,兼而有之。
每個女孩,都是複雜而又不同的。
明壁像一團雲,看似柔軟,實則內蘊雷霆暴雨,且變化無常。
天山月則似那雪山,路雖然就在腳下,但無論從哪個方向往上爬,都看不到這座山的全貌。
至於司馬三丫,她是一眼見底的深潭,清澈之外是容不得雜質的波瀾不生。
故而對司馬三丫,最重要的是真誠。
李浪漸認識到了這一點,調整起了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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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和我說點什麼吧!”
“否則這裡就太黑了,暗的讓人有點心慌。”李浪又對司馬三丫說道。
司馬三丫開口道:“劍心不可息,神緣無爲擎,堂堂三尺劍,摒邪駐帝京,束之靈霄殿,十方共光明,雲重天將雨,錚爾劍有聲。”
“這是掌門當年入京劍鬥女帝時所念,我一直心嚮往之。”
李浪笑道:“好句!好氣魄,俞師嬸果然是女中豪傑,望之令人生愧。”
司馬三丫:“我的劍本該無懼,今日之行,雖是湊巧,但遲早如此,我既不怨,也不怒,有人陪伴,反而歡喜。”
“這人是你,我自是更該高興。”
李浪笑聲漸稀,司馬三丫意料之外的直球,讓他有一點措手不及。
原本掌握的節奏,突然有斷掉或者亂了的徵兆。
“所以,如果你真的要與我更進一步,那麼有朝一日,我也定會提劍入京。”
“你···敢嗎?”司馬三丫跨前一步,與李浪之間僅有半尺之隔,然後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浪。
火光下,少女的眼神堅定而又果決,凜然的劍心,居然好似要壓過這地洞裡的黑暗與冰冷。
剛入地洞時的那些許茫然,已經被她的劍心徐徐碾碎。
“這就是天才啊!”
“強的不止是天賦,還有心性,這麼短的時間,就做好了自我調整,根本不需要我後續給她做開導與安撫。”李浪心道。
李浪停下了腳步:“你既坦言至此,我也便不妨直說。”
“對於成爲女皇的男人,我沒什麼想法,但是這京城,我卻定要去走上一遭。”
“我要去看清楚這件事究竟爲何,也要看清楚我自身,究竟爲何。”
說着,李浪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眼中閃過追憶和後悔。
“我本可以放肆桀驁,卻困於金箍,曾經我一次次的逃避與退讓,以至於拱手送出了我自己的命運,現在重來一次,我只願將一切,握在手中,哪怕···本也握不住它。”
司馬三丫走上前來,徹底與李浪並肩。
“我叫司馬三丫,以前我問過我瘋掉的母親,我家分明只有我和弟弟,爲什麼我要叫三丫。”
“直到我被奶奶丟到了那個地溝裡,在那裡我找到了另外兩具早已經殘缺的屍骨,她們被蟲蟻啃食,早已不全,但我天生靈覺強大,所以還是認出了她們的身份。”
“她們是我的姐姐,被奶奶同樣丟掉的大丫和二丫,而我···是三丫!”
李浪安靜的聽着,並沒有義憤填膺的插嘴。
“她們一個活到了兩歲,一個甚至連兩歲都不到。”
“而我當時,是四歲。”
“困在那深深的地溝裡,我想到的卻是我的瘋娘,爲了護住我,夜不入眠的守了我多少個夜晚。”
“所以我當時就想,絕不能死,我抓住了還在我二姐屍骨上築巢的毒蛇,咬斷了它的身體,吃肉喝血,對抗寒冷。”
司馬三丫的話多了起來,過去的枷鎖,於她而言漸漸失效。
但這勇氣,卻不是李浪給的。
而是一直存在。
過去的黑暗,不止是痛苦與絕望,還有隱秘的庇佑與希望。
“你後來,有找過你娘嗎?”李浪問道。
司馬三丫沉默了一瞬,然後說道:“我被奶奶丟掉的第二天,她就跳崖死了。”
“如此惡婦,你焉能還稱其‘奶奶’?”李浪終於忍不住怒道。
司馬三丫冷淡道:“我五歲時,重回家中,親手用劍攮進了她的脖子,她死的很快,本來我還想帶走弟弟,但是···我瘋娘走的第三個月,弟弟就得了疫病,也死了!”
“你爹呢?”李浪問道。
司馬三丫道:“我三歲那年,他受官府徵招服徭役,然後便沒再回來。”
“以我的天生靈覺,本早該發現奶奶的惡意,但她曾經也只吃野菜和穀殼粥,將食物更多的留給我和弟弟。”
李浪聞言,不知爲何,心中只有一絲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