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K回眸一瞥,
“師傅時常說,深入認識一個人,不能只看他說什麼,長什麼樣,而是要看他做什麼……如果不是他,現在極光城已經成爲災厄的溫牀。你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憑什麼覺得一定會對人類產生威脅?”
紅袖微微一怔,看着昏睡的陳伶陷入沉默。
“還有。”梅花K淡淡說道,
“黃昏社的事情,還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
梅花K頭也不回的離開,肅穆的黑色西裝消失在廢墟的盡頭。
紅袖站在原地,擡起頭最後看了眼青色與藍色的極光之海,似乎要將其永遠的銘記在心裡,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
另一邊。
極光城廢墟之間,一具渾身焦黑的軀體宛若屍體般倒在大地,極寒的霜雪覆蓋着他的身體,已經沒了氣息。
但隨着那彷彿沒有厚度的海水在城內蔓延,緩緩浸過他的身下,一枚枚黑色咒文在其肌膚表面重新活了過來,身上的霜雪開始融化,細微的呼吸在嚴寒中重現。
“我……這是……在哪……”趙乙的意識已經模糊,他半睡半醒間將雙眸睜開一條縫。
咒文在他的眼球上掠過,只看到焦黑的大地盡頭,有兩道身影向這裡緩步走來,趙乙看不清他們的臉,甚至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覺得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隻陌生的手掌托起他的腦袋,下一刻,手電筒般明亮的光束從模糊黑暗中亮起,像是有人在檢查他的眼睛。
“這個融合程度……是自然融合?不對……嗅不到災厄的血腥味,似乎是人工融合……”
“極光基地,難道也突破了人工融合的實驗瓶頸了?”
“極光基地對於融合的研究,應該遠沒有我們完善才對,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掌握了人工融合,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我看,這小子應該就是個意外。”
“最關鍵的是,我居然聞不出來他融合的是哪種災厄……似乎禁忌之海的每種災厄都沾點?這算什麼?串兒也不能串成這樣吧?”
“居然能抗住這種程度的融合,還沒有出現精神錯亂,他的意志力還是頂尖的。”
“本來只是想來收集一些災厄屍體帶回去研究,沒想到有意外之喜……把他帶回去吧,是個不錯的苗子,有成爲‘聖使徒’的潛力。”
“好重……這傢伙體型看着不大,怎麼重成這樣?”
“都說了極光基地的融合技術太落後,容易導致融合畸變,帶回去給他注射幾支新藥劑,再教會他掌控自身力量,早晚能恢復的……咦,他好像要醒了?”
趙乙覺得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不斷顛簸,恍惚之間,睜開了一絲眼睛……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
“小同志……歡迎加入光榮的進化。”
……
極光城廢墟,地下。
韓蒙咬着繃帶,將膝蓋上處理完的傷口一點點纏好,長嘆一口氣。
隨着地表的設施被全部炸平,極光基地也失去了絕大部分的電力供應,黑暗的走廊中死寂一片,彷彿只剩下韓蒙獨自一人在此,
他倚靠在牆邊,看着被碎石塊封死的升降井,眼眸中滿是複雜。
篤——篤——篤……
輕微的聲響從走廊的另一邊傳來,韓蒙微微一愣,皺眉望去。
煤油燈的火光驅散走廊盡頭的黑暗,一個身影拄着柺杖,提着煤油燈,緩慢的向這裡走來。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老人,渾身散發着年邁的暮氣,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神秘,似乎閃爍着人類命運的星光……他在韓蒙身旁站定,緩慢的彎腰,將手中的煤油燈放在地上。
“……我以爲,這座基地裡已經沒有人了。”韓蒙沉聲開口。
“頂尖的科研學者,已經坐上界域列車離開了,其他人我也放回了地表,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都變成了極光……”老人的聲音平靜無比,“現在,這座基地裡只有我一個。”
“是嗎?那你認輸認的挺快。”
“事實如此。”老人搖頭,“紅袖與檀心同時背叛,就算極光城所有執法官加起來,都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既然如此,儘可能的保存科研人才,纔是對人類最有利的決定。”
“那你爲什麼不去地表?化作極光,至少還有回來的機會。”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他雙手拄着柺杖,沉默的站在煤油燈的光暈之外,許久後才沙啞開口:
“我……自小就在這座基地長大,三十歲之前,我做夢都想去地表看一看……到了四五十歲,我對地表的一切已經並不好奇,後來在暗室裡又生活了三十年……八十歲的我,已經沒有踏上地表的勇氣了。
我這一生都寄託於極光基地,就算是死,也該死在這裡。”
韓蒙怔怔的看着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竟然真的有人,會在這座狹小的地下基地生活一輩子?韓蒙不敢想象他這一生是怎麼熬過來的,又是什麼,一路支撐他走到今天。
“不用這麼看着我。”老人閉上雙眸,
“只有封閉在地下,看不到地上的輝煌,才能徹底摒棄情感與人性……幾十萬人,幾百萬人,在我這裡只是一個數字,只有將一切都簡化,量化,才能像機器一樣時刻做出對人類最有利的決定。
極光基地的每一代領袖,都是這麼過來的。”
韓蒙沉默了,他將目光從老人的身上收回,對這個發起“重現”計劃的領袖,他其實本身也沒什麼敵意,更何況,極光界域這幾百年的繁榮,本就是靠一位位像他一樣的領袖建立起來的。
韓蒙徑直向那片被碎石封死的升降井走去。
“你要做什麼?”老人問。
“回地表。”韓蒙捏碎了手中的煤炭,伸手向遠處一招,一柄手槍自動從倉庫飛入他的掌間,“我還能戰鬥。”
老人搖了搖頭,“炸藥已經引爆,極光城早已淪爲廢墟……該走的都走了,現在上面只有災厄,以你五階的實力只是去送死。”
“那也總比在這裡等死好。”
“極光界域已經消失了,世界上還剩下的執法官寥寥無幾……你是要毫無意義的戰死在灰界,還是等某一天到來,成爲庇護人類的執法官?”
韓蒙停下了腳步,“你什麼意思?”
老人伸出手,指了指腳下的基地,
“雖然極光城沒了,但極光基地裡,還有足以供應數百人生活百年的物資……你可以留下,直到有一天你的實力足以讓你在灰界中行走到下一座界域,再離開。”
韓蒙聽到這句話,眼眸中亮起一抹微光,似乎在認真思考着這個問題。
“當然……”老人笑了笑,“你還能陪我這個將死的老頭,偶爾聊聊天,我也是知道不少關於赤星的隱秘的……我在暗室中躲藏了三十年,已經很久沒這樣跟人說過話了。”
沉思許久,韓蒙最後又看了被封死的升降井一眼,像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
“好。”他點頭,
“我會憑我自己的力量,走到下一座界域……那一天,不會太晚。”
……
轟隆——!
冰寒的灰色世界中,一輛通體鐫刻着神秘符文的列車,呼嘯着掠過禁忌之海的海面。
隨着列車與鐵軌表面的古老文字閃爍,沒有任何一隻災厄向這裡靠近,蒸騰的煙氣從車頭飄出,它承載着極光城最後的火苗,筆直的衝向下一座界域的方向。
此刻的列車車廂內,死一般的沉寂。
無論是極光城的頂級科研學者,還是各方政要,都沉默的望着窗外那座逐漸遠去的死寂廢墟,心中五味雜陳……他們是這座界域的倖存者,也是親眼目睹了它消亡的見證者。
當極光消散,他們才真正意識到,任何界域中的和平與繁榮,只不過是短暫的假象……極光界域不是第一個毀滅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就算他們逃過了這劫,那下一次呢?
在這灰色的枯寂世界中,人類的未來,究竟在何方?
在這樣壓抑沉寂的氛圍中,一位坐在靠窗位置的婦女,安靜的翻開手中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前面,是一位記者的日常記錄,與遇見的各種案件分析,後面則是大篇幅的對於某個計劃的闡述,當她翻開最後一頁,那是一段類似於獨白的內心文字。
“……是的,我不知道人類能在這場災難中走多遠,但我相信,我們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極光城是失敗的,但也是成功的,我們的靈魂將會伴隨極光,永遠停留在極光界域的上空,而我們爲人類做出的三百年努力,將會成爲人類延續這場宏大接力中的火炬,點亮前方的道路……”
“現在,我們將火炬傳遞下去……”
“下一座界域,下下一座界域……只要列車還在蒸汽中轟鳴,只要太陽還會從東方升起,只要孩童們手中的風箏還會飛翔在天空……終有一天,我們將熬過寒冬。”
“最後……”
“願極光,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