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渝....”
於庚雙脣顫動,艱難地擡起右腿,踩向外邊,他攢緊拳頭,有些哽咽,“你們四個一直都守在外邊嗎?”
“嗯嗯。”
周若渝瞥了眼於庚的右腿,遲疑着說道:
“夫君,何必呢?我們四人願意守在外邊等你,而你卻連見我們的勇氣都沒有。
以你的魂識,早就知道我們四人在武極寒池外邊裡吧。”
此話落下,整個武極寒池瞬間死寂下去。
於庚渾身顫抖,又小心翼翼地將右腿縮回去,很小聲的說道:
“若渝,你和九鳶三個離開這兒吧,我願永世囚禁在此地。”
“夫君,我懂的道理,你卻不懂。”
周若渝嘆了口氣,緊盯着黑暗裡,“畫地爲牢,永生不得安寧。你放不下,走不出,萬事皆悲。
我和九鳶三人慘死在你的手中,皆已放下,你還有什麼放不下。”
“哈哈....”
於庚聽了周若渝的話,悵然大笑。
諸事可悲,餘生倚欄,可聽風雨。
他懂。
可卻放不下,走不出。
“若渝,你真不恨我嗎?”於庚聲線發抖的問。
周若渝陷入短暫的沉默。
她恨過於庚。
這個男人因太執迷於道,而毀去了家。
可恨這東西,越是捏得緊,越是痛苦。
她放下了,在感受到於庚的意念以後,她開始憐憫這個男人。
一眼相識。
十年相談。
百年結爲道侶,換來千年相守。
她也憐憫自己的過去。
十年。
百年。
千年,換來黃粱一夢,到頭來,往事不可追。
“恨過。”
周若渝平靜地回答,他淡淡的說,“夫君,你我相知相守千年,曾經種種,皆已成爲序章,不可太過執着。
你也放下吧,誠如我放過你那般。”
“哈...哈哈...哈....”
於庚放聲苦笑,回憶過去之事,對於過去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可再也找不到曾經的那一種感覺。
他掙扎之中,又是邁出一條腿,“九鳶,他們三個呢?可是放下呢?”
“恩一頭,怨一頭,慷概赴死又何求。”
周若渝緩緩地回答於庚,“九鳶三人在化作孤魂時,曾怨恨過你。可你是他們三個的父親,對他們三個有養育之恩。
你養育的是他們,殺的也是他們,此生就此罷了,我們一家五口共赴黃泉,誰也不欠誰,誰也不恨誰。
你我五人飲過孟婆湯,來世就是路人。”
於庚聽到此話,不禁有些釋然,他望天,痛惻間深思。
蒼穹一片灰暗。
人間慘淡。
其實,這個人間沒什麼好的,也就一家人相守即好。
道也非道。
可他爲了修道,捨棄了人間的最好。
“好一個恩一頭,怨一頭,慷慨赴死又何求!”
於庚緩緩地從暗影裡走出,神情無比憔悴,他注視着蘇季玄的眸子,目光透過虛空,看着外邊的周若渝,“天不負我,我負天。此世,同你們四人結緣,也不枉此生,只是,我欠你周若渝。
小輩子,我償還你,最好的償還,便是不相遇,如此就可不辜負。”
周若渝聽了於庚的話,她忽地想哭,可眼淚是留給人間裡的男女,她身爲一縷孤魂,已經沒有了眼淚。
“夫君,既如此,你還不出來?”周若渝問道。
周若渝盯着祭壇四方的長劍,回憶起當年之事。
仙萊道觀的數萬修士衝入風崖谷,他持劍在此地大開殺戒。
弟子、師兄妹。
他熟悉的大部分同門都死在他的劍下。
“爾等長眠,我常念。”
於庚朝着萬千長劍,深深地鞠身,愧疚道:“仙萊於庚,有愧爾等。不求諸位道友涼解,只願各位大道有成。”
數萬柄長劍齊鳴。
灰暗色的光暈凝聚到半空之中,化作人間三千歡苦之事。
上世之念,此世之託。
他們當年以氣血養劍,如今劍回哺今生象。
有人得道,亦有人在人間沉浮。
於庚看着虛空裡的畫面,嘴角雖洋溢着一絲釋然的笑意,但他若能流淚的話,眼眶早已溼潤。
曾經死在他劍下的同門,早已經歷了一次次生死輪替。
此生道因,下世緣果。
他的同門早已放下。
於庚單手一揮,虛空中的三千歡苦瞬間煙消雲散。
嘭!
一柄柄利劍立即猛地插入碎石之中,劍鋒裡的氣血徹底耗盡,開始鏽跡斑斑起來。
“何爲道?”
時隔數千年,於庚再次仰天而問。
天潰,灰暗一片。
他的聲音在武極寒池裡一點點的散開,形成風浪,氣勢不凡的朝着外邊席捲過去。
片刻,在他頭頂之上出現數縷金光。
九厄之中,道音出現。
整個武極寒池驟然冰雪消融。
更遠處的山谷各地,蜷縮在森森白骨裡的鬼火也是全部漂浮起來,朝着武極寒池而來。
散佈在山谷裡的衆人大吃一驚,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有...人邁入金仙境了...這是道源的氣息....”
“不可能,九厄的天道殘缺,誰人可得道?”
“可這一股氣息...”
衆人困惑時,看着漫天飄曳的鬼火,咬牙道:“我們快追上去,去看看。”
此時,正站在武極寒池的蘇季玄也是詫異無比。
於庚肉身已魂,可卻憑藉殘魂參悟道念。
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感受到一股同姜淮芷相同強大的氣息。
金仙境。
此般境界的修士,可稱爲天外仙。
蘇季玄嚥下口水,目光炯炯地盯着亡魂得道的於庚。
“得道又有何用?”
於庚絲毫沒有欣喜。
對於他來說,此時的得道不過是雞肋。
他想要的是家人,而非道源。
“於前輩,我有些堅持不住了。”蘇季玄開口道。
於庚看了眼蘇季玄,楞了下,“你是天運聖人當年...”
話說到一半就是戛然而止。
在於庚的額頭上出現清蓮道印。
他悲笑,“原來,一切都在冥冥之中,他贏了。”
“什麼?”
蘇季玄微眯雙眼,總覺得對方未說完的話,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不可言。”
於庚搖頭,拱手道:“多謝小友。”
“道友要謝我,那就勞煩你將葵陰辰石贈我。”
蘇季玄看了眼於庚額頭上的清蓮印記,沒有太過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