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大殿中,柱雕龍鳳,白玉鋪地,一口紫色大鼎香菸繚繞,王座前站着白公勝,在他腳下跪着一個身穿蟒袍,哆哆嗦嗦的男人。
沈諸樑一陣沉默,目中浮現淡淡的哀傷,人有相見之情,若干年分別後,再看到白公勝的容貌,他內心不由自主顫動,理智卻反覆提醒着,眼前的是楚國叛臣,一切禍亂之源。
輕嘆後,沈諸樑艱難地開口:“我來晚了。”
“既已來,便沒有早晚。”白公勝悽然一笑,拔出寶劍,大殿中頓時亮起一道寒光,沈諸樑想要阻止,奈何相距甚遠。
那身穿蟒袍,有幾分肥胖的男人正是楚王,此刻白公勝的劍架在他的脖頸上,楚王口中發出一聲哀嚎,跪在地上,渾身劇烈顫抖,順着雙腿流出黃水,空氣中隱隱能夠聞到一股騷腥。
“如此窩囊,竟爲一國之君?”白公勝輕蔑地低下頭,擡手扇在楚王臉上,只打得對方口吐鮮血,兩顆後槽牙落在地上。
在楚王殺豬般的慘叫聲中,白公勝目帶恨意,緩緩開口:“我父當年貴爲太子,心心念念振興王室,卻因你這狗賊背後算計,不得不流亡在外,死於外人之手,此爲一恨,雖有此怨,我也甘心爲你效命,多年來徵殺四方,念宗親之情,守君臣之禮,不圖腰纏玉帶,只求能伐鄭,以人子之身爲父報仇,況且鄭雖爲小國,素有野心,你這狗賊目光短淺,與虎謀皮,實爲誤國,此爲二恨,你任用小人,導致大楚國力衰退,剋扣士兵糧餉,魚肉百姓,貪圖錦衣玉食,誤國後又禍國,此爲三恨。”
一腳踹在楚王的屁股上,白公勝仰天長笑:“三恨亦是三罪,便是殺了你,也是名正言順!”
沈諸樑目露不忍,內心中雖有君臣之念,卻被屬於葉凡塵的思緒壓制住了,兩者糾纏在一起,令他選擇默默無言,楚王荒唐一事,畢竟不是白公勝污衊,百姓身受其害,諸侯們也早有耳聞,今日見了這白玉鋪地的大殿,無形中證明了許多事。
就連楚王自己也面露慚愧,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不敢看白公勝,而是期
期艾艾地說:“寡人有罪,寡人有罪,這王位寡人甘願讓出,只求饒命!”
“這便是你一心擁戴的君主,諸樑,這些年愚兄隱忍再三,此番是忍無可忍。”
白公勝嘆息後,收回寶劍,不再理睬楚王,緩緩退後,坐在王座上。
楚王先是一愣,如同福至心靈,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王座附近,直到跌跌撞撞跑到沈諸樑面前,楚王終於鬆了口氣,臉上沒有了驚慌和忐忑,身體不再發抖,他又定了定神,終於浮現出惡毒之色。
“大膽沈諸樑,見了寡人居然不跪?!”楚王整張臉扭曲,模樣說不出的可怖,沈諸樑內心慼慼,猶豫再三,最終沒有如往常那樣跪下,只因他不但是沈諸樑,更是葉凡塵,楚王雖然是國君,他的魂中卻有仙意,又豈會屈服。
“大膽沈諸樑,如此藐視君王,莫非想和那叛徒一般下場!”見對方不跪,楚王雙眼含怒,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在沈諸樑的體內,葉凡塵的意志此刻無比清醒,不由自主發出嘆息,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這一生,多次下跪,只說最近的三次,第一跪,是在洛陽刺史府與仙門弟子一戰,鄭小婉爲法寶所傷,那苦命女子生死危機時,爲救她性命不得不下跪,第二跪,是求龍大伯救恩師浮雲子性命,第三跪,是元道峰前受李夢龍逼迫,不願同伴受到傷害,以幻術假做下跪。”
並不是葉凡塵不重男兒漢的尊嚴,只是人命比一時的榮辱更重,除此外,葉凡塵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也不跪父母親人,如今楚王是君,沈諸樑是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跪,臣又豈能不跪,可這一跪違背了本心,終究是要不得的!
念及此處,沈諸樑冷冷地看了楚王一眼,那目光中隱隱透出金色,楚王頓時感到靈魂戰慄,再也不說出半個字,短短一刻,楚王竟然滿身大汗淋漓,比之前被劍架在脖子上模樣更駭然。
“這是怎麼回事,爲何他只是看了一眼就令我有生死之感?”楚王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對沈諸樑上下打量。
“你這昏君,此時此刻,還敢擺譜?”白公勝忍不住啞然失笑,再次從王座上站起,對沈諸樑招了招手,意似召喚他過來,模樣就像久別重逢的兄長要和弟弟促膝長談。
“沈諸樑,你不下跪,寡人心胸寬闊,可以包容,但這叛徒罪大惡極,更是褻瀆君王,你要斬下他的腦袋爲寡人雪恥!”
楚王雖然目露癲狂,終究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明白此時誰是他唯一的救星,連忙抓住了沈諸樑的袍袖。
“諸樑,今日之事你還看不明白嗎?”白公勝搖了搖頭,似是對楚王徹底失望,又向沈諸樑招手。
沈諸樑心裡一陣猶豫,千錯萬錯,楚王畢竟是君,而且平日裡待自己還算不錯,此次平亂而來,又豈能因爲白公勝的三言兩語改變心意,不由自主攥緊了寶劍,掌心已全是汗水。
“諸樑,爲兄有一言,關乎天下,你我可論。”
“沈愛卿,要以江山社稷爲重!”楚王臉上全是焦急,汗水順着鼻尖流淌,目中更是透出一絲祈求之意。
“罷了罷了,諸樑你聽完愚兄之言後可自行判斷,若你覺得爲兄不對,就算把這頭顱送給你又何妨?”
沈諸樑夾在兩人間,一時大感爲難,葉凡塵在他魂內嘆息一聲,默默傳出意念,沈諸樑不知不覺受到影響,目光不再閃動,有了打算。
“你要論,那便論,只不過,夜長夢多,話在精不在長。”
楚王聽得此言,氣得整張臉發紫,忍不住低聲咒罵,鬆開了沈諸樑的衣袖,向白公勝怒視去。
白公勝暗暗鬆了口氣,猶豫一下,將寶劍插在地上,如同拄杖般拄着,目中精光閃動,向大殿頂端看去,門外隱隱傳來喊殺聲,因此殿面積驚人,被最大限度削弱,可外面是怎麼樣一片修羅場,在場的三人都不難想到。
沈諸樑眼皮跳動,忍不住攥緊了手中劍,卻沒有出手,因爲他知道白公勝一生重諾,接下來的一番話,便是兩人的意志決鬥,若對方不能說服自己,就只有自刎一途。
“此論牽動江山,關乎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