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一腳踹開，林小土的臉色鐵青，身體不停發抖，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因爲眼前的是一幅溫馨的畫面。
夢軒抱着酒兒，用勺子將湯汁喂進他的嘴裡，酒兒的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爲什麼會是這樣？
林小土靠在牆壁上，無力地下滑，眼中淌下一行清淚，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多麼沒用，對他來說，家人就是生活的全部，他可以憤怒，他可以咆哮，但他卻不可以失去夢軒和酒兒。
“爲什麼不進來。”夢軒擡起頭，對着林小土露出溫和的笑容。
開什麼玩笑？明明背叛了丈夫，做了那種事，現在卻擺出這副好妻子的臉孔，你是在戲弄我嗎？
“外面很熱吧，看你出了一身的汗，臉色也很難看，該不會是生病了吧。”夢軒的眼中充滿了擔憂，忍不住來到林小土面前，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滾開，不要碰俺！”
林小土拼命忍耐，終於忍無可忍。
“你這個婊子，離俺遠一點，俺不想聞到你身上其他男人發出的味道！”
酒兒在大聲啼哭，一個溫馨的家庭眼看破碎，林小土的靈魂劇烈地抽搐着，在意識的深處，沉睡中的葉凡塵緩緩睜開了眼睛。
（爲什麼不親口問問你的妻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已經不信任她了嗎？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想，她也是爲了你，你有資格去傷害她嗎？）
“酒兒，不要哭。”夢軒撫摸着孩子的腦袋，用柔和的聲音安慰他，擦拭着酒兒的眼淚，鼻涕，還有從嘴邊流出來的湯汁。
“我偶爾也會想，如果早點遇到你就好了，也許就不會墮入風塵中。”夢軒緩緩地說。
“但後來又覺得，這是多麼貪心的想法，今生能夠和你相依相偎，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就如你說的，像我這種女人，也許不配過這樣幸福的生活吧。”
夢軒將桌上的銀兩推在地上，嘩啦啦嘩啦啦，如同冬天裡的雪片。
“這些都是髒錢，是我向從前的姐妹討來的，如果你嫌它們侮辱了你，就這麼辦吧。”
說完這些，夢軒擡起頭，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丈夫，眼中淌下晶瑩的淚水。
“但是我不要離開你，請你不要將我從你和酒兒的身邊趕走。”
屋裡死一般的寂靜......連酒兒都不再哭了，睜大眼睛，一會看看爹，一會看看娘，一隻小手放在了夢軒的手上，另一隻向林小土伸了過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手帕掉落在夢軒腳下，粗壯的手臂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林小土的眼中模糊不清，一顆豆大的淚珠滑落。
“對不起！”
“不，應該是我說對不起。”
夢軒讓丈夫枕着自己的身體，嘴角勾出甜美的微笑，可是同樣有一顆淚珠落在了地上。
滴滴答答。
.......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
林酒兒長成一個英俊的小夥子，他繼承了母親的美麗，也繼承了父親的健壯，村裡的姑娘們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可林酒兒卻始終沒有娶妻，他只是日復一日的過着單調的生活，起牀，下地，回家，睡覺。
林小土徹底變成了林老土。
每當日暮西沉的時候，他總會抽着旱菸，坐在家門口，望着天邊的彩霞，臉上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父子倆很少說話，但人人都說酒兒是個孝順的孩子。
每當林老土的咳嗽病犯時，哪怕相隔很遠，林酒兒也會用雙腿連夜跑進城裡，用家裡微薄的積蓄給林老土買最好的藥。
但林老土還是一天天憔悴，過去黝黑的臉變得蠟黃，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樣，每當看到這樣的父親，林酒兒的內心就會很痛很痛。
夢軒過世已經有十年了，那個薄命的女子，終於還是沒能捱得過飢寒交迫的生活，從那時起林老土就發誓，一定要讓酒兒過上最好的生活。
然而他的腰累彎了，他的身體累垮了，歲月在不經意間渡過，他的家庭還是那樣的貧窮，他的努力在老天爺眼裡，彷彿只是一個笑話。
最後他還是不得不讓酒兒接班。
“我對不起這孩子，更對不起夢軒。”每當看到林酒兒的時候，林老土心底總會浮現出這句話，但酒兒這孩子，卻比任何人都尊敬他這個父親。
如同樹葉終將掉落，林老土的壽命
眼看到了盡頭，一個酗酒的夜晚後，他再也爬不起來，儘管酒兒想盡辦法請來了醫者，對方看到這種情況，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有什麼心願的話，儘可能爲他達成。”
病榻上，林老土微微一笑，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酒葫蘆，在兒子的眼前晃了晃。
“既然是這樣的話，就去給爹打點好酒來吧。”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林小土的臉上，林酒兒低下頭，淚水卻像雨點般掉落。
“爲什麼要糟蹋自己！爲什麼不好好活下去！小時候被爹照顧，長大了反過來伺候爹，我只有這點願望啊！”
林老土盯着兒子發紅的眼睛，無奈地笑了笑。
“俺可不要成爲你的累贅，臭小子，毛纔剛剛硬一點，就開始計劃老子的將來了嗎？”
林老土將手放在林酒兒的頭頂，撫摸着抽泣的兒子，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明月。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景色，俺和你娘喝着酒，開心地說着彼此的故事，俺是個粗人，不懂什麼風花雪月，可你娘明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爲什麼會喜歡俺這個農夫。”
在林酒兒的目光中，爹的臉上泛起小夥子般的紅暈，嘴角掛着滿足的笑容，但很快，林老土的臉色變得落寞。
“俺不甘心，俺的一生全是失敗，俺不甘心，俺和王小財同樣爲人，他不需要付出汗水，就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俺拼盡了全部，只是難看的掙扎，俺不甘心，俺恨蒼天的不公，如果俺不是俺，你娘就不會那麼早死，你也不用過這樣艱苦的日子，俺真是沒用......”
“不，爹。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努力，我知道你深愛着娘，也深愛着我，在兒子眼中，你永遠是一座高山，不要說自己沒用這樣喪氣的話。”
“是麼......”林小土盯着林酒兒，嘴角勾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俺要去找你娘了。”
林小土走得很安詳，他的不甘，隨着他的人生結束，而葉凡塵的靈魂漸漸甦醒，又很快沉睡。
在一片刺目的陽光中，葉凡塵睜開眼睛。
眼前的人對他微微一笑，爽朗地說：“王財，你醒了，累壞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