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可以輕易的從各地調集軍隊,來到這裡。通過汝水,穎水,睢水,濟水等水道一一匯聚。各路諸侯之精銳,總數高達二十餘萬。
數十天的激烈攻堅,雙方你來我往,留下的便是滿地的屍體,無人淹埋。
血流成河,腐肉見骨,屋瓦成丘,老婦哀鳴戰爭所留下的創傷怵目驚心,然而誰也無法停止下來,甚至已經沒有時間爲之留下一滴眼淚。
對於關東各路諸侯來說,這是一次賭上身家性命的賭博。這場戰爭,關係着整個天下的歸屬。從一開始,就已經無法停止。
若勝,則王袍加身,成爲千乘之尊,萬乘之主。而若是敗了,那麼六國各路諸侯的命運,甚至會比十數年之前更加悲慘。
畢竟,十數年前,帝國初創,所有的事物都在新的階段。秦皇需要留下他們,維護地方的穩定,回覆生產。所以,儘管投效帝國的六國貴族被打散,被貶謫各地,然而他們相對於普通的黔首來說,所擁有的財富卻依然豐裕。
可是這一次,帝國不會再給他們任何的機會。這一點,各路諸侯的心中都明白,他們麾下的將領,乃至於普通的士卒,都明白這一點。
生與死,尊嚴與榮耀,財富與美女,野心與權利。這一切的一切,已經不再是扶蘇與黑冰之爭端,而是整個六國固有的貴族體系加上諸子百家之中舊有的反秦勢力與秦帝國的爭端。
滎陽城外,秦軍營寨,此刻正在進行着一場最爲激烈的爭奪戰。
奪下這座營寨,那便代表了滎陽城外,秦軍最後一道防線被打開,滎陽城便暴露在諸侯聯軍的鋒芒之下。
因此,防守這座營寨的乃是滎陽守軍之中最爲精銳的部隊,而攻打這座營寨的中堅,卻也是六國之中的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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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滅六國之中,這些人或許是失去了國,或許失去了家,或是失去了尊嚴榮耀,像是斷脊之犬一樣遁入山林,潛入深淵,又或者是在市井之中終日買醉,放下了自身的驕傲,去諂媚帝國官員,去拋棄昔日的同澤。
當烽煙熄滅,生存成了唯一的主題。
這些舊時代中所培育出來最爲可怕的利劍,開始爲了生存而戰鬥。
只是,利劍終究是利劍,讓他們彎曲自己的劍鋒,去作爲一把鋤頭耕田,是怎麼樣也無法做到的。數百年的大爭之世走向完結,這末日的餘暉之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和平,長劍所歸,馬革裹屍。
只是,新的時代來臨。天下,已經沒有了這些人的戰場。
秦皇橫掃六合,一統天下。這不世功勳,千古功業之下,這些人曾經的同澤,已經成爲了累累的白骨。而他們,卻是徘徊在新舊時代的縫隙之中,迷茫不知前路。
所以,當六國諸侯的詔令到來之時,這些人走出了山林大澤,市井田間,再度拿起了手中的長劍,來到了這裡。
爲的,便是奪回昔日所失去的一切。
田地,房屋,女人,財富,乃至於更爲形而上的東西。
那個不可打破的神話,那個橫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那杆仍然飄揚在滎陽城頭之上的紅黑相間的大旗。
秦!
十數年前,他們在這杆旗幟的陰影之下,顛沛流離。十數年後,他們再度來到這裡,便是爲了完成當年沒有完成的選擇。
利劍依舊是利劍,殺人的技巧,作戰的方法,即使生疏,卻絕對不會遺忘。
那銘刻在骨頭之中,連年征戰之下所遺留下的印記,十數年來悽慘的生活,反而讓這些更加的清晰。秦軍的營寨依照地勢而建,堅固無比,橫隔在交通要道,滎陽城前。
當第一聲號角聲起,諸侯聯軍便發起了衝鋒。
秦軍的利弩並沒有讓這些人退卻。在諸侯聯軍五倍的兵力之下,即便是那漫天的箭雨,也依然無法擋住那兇猛的攻勢。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這道防線攻破,那麼滎陽城外,便再無險阻。
破滎陽,入三川,叩函谷。
弩箭與盾牌的撞擊聲,弩機扣發的機械聲,馬蹄嘶鳴聲,士卒們的嘶喊聲,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戰場之上,已經進入了最爲白熱化的境地。
諸侯聯軍已經攻打到了營寨的牆邊,雙方正圍繞着這座城牆你爭我奪。
一襲白衣,公子扶蘇站在高處的山峰之上,看着底下的交戰場景,神情冷徹。
他的身邊,昔日的昌文君,現在的楚王緩緩的走了上來。
“怎麼樣了?馮劫答應了麼?”公子扶蘇迴轉頭,靜靜的問道。
昌文君的臉上現出了一股無奈,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而且,馮劫連看也沒看,就把陛下的手術送到了咸陽,以示自己無私念。”
這個結果,扶蘇似乎早有預料,可是當昌文君真正說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留有了一絲的詫異,或者說,是疑惑。
“馮劫如此不留餘地,難道他認爲此戰,朕必然會輸?”扶蘇緩緩而道,語氣平緩的讓昌文君感到可怖。
帝王之威,不外如是。
昌文君如此想着,說道:“滎陽十萬軍,邯鄲十萬軍,南陽十萬軍。黑冰的兵力分散至極,南陽不論,其他兩地我們在兵力之上佔有極大的優勢。只要滎陽一下,佔據敖倉,我們便可西入三川,李由的幾萬兵馬是擋不住我們的。”
“沒錯,朕是這麼想的,關東諸侯也是這麼想的,甚至就連底下在拼殺的士卒,也是這麼想的。”扶蘇的臉色依然平靜,只是那眉間凝集所透露着淡淡的憂鬱卻是更加深重。
“只是有一點朕還是不明白。”
昌文君向前一步,說道:“陛下,您在擔心什麼?”
“你看!”扶蘇伸出了手,指着底下的士卒,說道:“這些人的臉上的表情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如此的拼命,甚至不惜死?”
這位帝王的問題讓昌文君一時沒有想明白,士卒拼命難道不好麼?
“若是他們是我麾下的精銳甚至是徘徊於各郡急切想要回鄉的關中子弟,他們這麼拼命,我都能明白。可是這些人只是各路諸侯臨時招募的舊卒,朕與他們來說甚至可以說是十分陌生。對於一個陌生人,他們又爲何要如此的不惜性命?”
昌文君一時噤言,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甚至不敢回答。
或許佔據至高之位的扶蘇從來不會去在意,可是在底下的昌文君卻是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