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珠讓小江的馬車停在了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街口, 下了車和小江道別後便獨自往家裡走。
走走歇歇約小半個時辰後,趙紅珠終於抵達踏姜府的大門口。她拎着蘇涼給的一大包袱的藥,慢慢走進去。
很奇怪, 大門居然是敞開着的。
“阿桃, 阿杏。”趙紅珠邊走邊探着脖子喊幾聲, 但好半晌都沒人應, 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一般這個時辰, 阿杏都開始掃院子,做早飯了,沒理由聽不到她的聲音。
都幹啥去了呢?
趙紅珠最終在前廳裡也沒找到人, 只好決定先回自己的房間去,穿過院子走着走着步子定了一下, 轉而眉眼彎彎, 臉上露出了甜絲絲的笑。
她看到姜孝了。
他一身天青色的衣衫, 頭髮披散着,一動也不動的倚坐在她最愛的紅漆鞦韆架上, 垂眸望着地面發怔。
要不是衣帶和髮絲還在拂動,遠遠望去,安靜的仿若一座石頭雕像。
“呆子呆子姜呆子!我回來啦!”
趙紅珠看到他後便開始猛烈的朝着他揮手,提高音量大喊,發、泄着心中滿滿的激動和思念。
見姜孝擡頭看到自己後, 身體僵了僵卻仍舊怔忪着雙目不動, 趙紅珠忍不住嘖了一聲, 真呆了不成?腦袋裡這麼想着身體卻已經主動迎上前去了。
看着她歡歡喜喜奔過來的身影, 聲音和笑容都如此的真實, 姜孝這才如夢初醒,知道了剛纔那並不是幻覺, 騰的一下就站起來,急切的幾步上前將已經到跟前的她緊緊擁住。
“紅珠,紅珠,紅珠……”
“是我,我回來了!”
姜孝喜不自禁的在她頭髮上親了一下。
只是他很快感受到懷裡這具以前柔軟暖香的身體,現如今卻撲鼻而來濃濃的藥味。
姜孝有些難受的閉了閉眼,把她抱得更緊了,繼續繾綣溫柔的喊她的名字。
趙紅珠氣喘吁吁的靠在他懷裡,這種擁抱的實感讓她心滿意足的長嘆一聲。
時隔半月,總算是回家了,總算是見到想見的人了。趙紅珠嘴角彎彎露出了淺笑。
趙紅珠以爲這次回來後,就可以跟以前一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了。
可是她很快發覺,從那天她回來之後,姜孝整個人的狀態都很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趙紅珠也說不上來。
對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但他不會笑了,眉目深鎖似有重重的心事,整個人像被一層淡淡的陰影籠罩着,經常捧着一本書看卻能半個時辰不翻一頁。
趙紅珠看得出來姜孝想努力的壓制這種情緒,卻奈何根本控制不了,以至於他那種試圖想掩蓋什麼,要隱瞞什麼的行跡更加明顯。
不僅姜孝,還有阿桃,阿杏,姜孝的娘,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的神情讓趙紅珠那顆剛定下來的心,又開始前後打擺了。
趙紅珠從來就不是藏得住問題的人,她跑去問阿杏,阿杏一反和她親密無間的常態,低着頭閃爍其詞。問阿桃,阿桃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一個字不講。
而問李秀芝,李秀芝撇撇嘴,拿眼睛斜睨她一下,繼續嗑瓜子。
趙紅珠被她們幾個弄的雲裡霧裡的。
她開始還以爲是姜孝的病情有變所以都故意瞞着她,但是看李秀芝那副懶散的樣子,便很快打消了這個猜測。
於是趙紅珠最後直接去問姜孝,打算搞搞清楚他到底怎麼回事。
“你就別給我打哈哈了,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出來不許再瞞着我,一家人都是模棱兩可的態度,知道什麼又都憋着不說,搞得人火氣怪大的!”
趙紅珠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就盼着回來和姜孝在一起好好度日了。現下卻迎來這種拖泥帶水,不太爽快的情境,讓她十分的惱火。
趙紅珠見姜孝像個木頭似的呆站着不講話,一伸手把他推得撞到牆上。
“姜孝!”趙紅珠瞪了瞪眼睛,兇巴巴的板着臉道:“說話!”
“紅珠,我……”姜孝靜了好一瞬才擡起頭,脣角動了動,他看着趙紅珠,淡淺色的瞳眸裡氤滿了灰暗的抑鬱之情。
他喉嚨滾動一番,才又開口,聲音有些發顫:“真的沒什麼。”
趙紅珠側開身子,吐了一口氣,表示並不相信他的話。
姜孝眸光一深,倏地上前一步,僅僅攥住趙紅珠的手,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夫人,我們,我們去外面遊玩吧。現在,就現在,我們去收拾東西,什麼也不管了,我不念書了,我們就去外面,自由自在,四海爲家……”
緊張倉皇卻又期待的語氣。
趙紅珠火氣稍微消了一點,擡着臉,認真的打量他眼神裡的不自然,良久才問了一句:“這麼突然?你娘都不管了?”
姜孝的頭動了一下,趙紅珠正分辨他是搖頭還是點頭,姜孝用力的點頭,“是,就我們,娘在家裡有阿桃和阿杏會照顧她。”
趙紅珠最後只不解的看了他會兒,轉身走了,沒有繼續追問,沒說答應出去,也沒說不答應。
姜孝連他娘都可以丟下不管,這到底是闖了多大的禍?
越胡亂猜測,心裡越亂。
而且,趙紅珠下意識裡有點不想再繼續問下去了。
許久沒碰刺繡的趙紅珠又開始搗鼓了,她接連着兩天都坐在繡架前安安靜靜的繡花,而姜孝和她一起呆在房裡看書。
趙紅珠不用擡眼看都不知道,他這書讀得是完全心不在焉,神思不屬。
趙紅珠繡着繡着,感受到屋內異樣的氣氛,蹙起眉頭,突然就覺得煩躁,想出去走走。
阿杏這時端着藥進來,趙紅珠接過來便往嘴裡喂,咕嘟咕嘟的喝下去之後,探頭看了看外面。
正是秋雨綿密,冷風習習。
趙紅珠拿起傘走出去,姜孝立馬扔下書湊過去,緊緊的粘着她。趙紅珠由他跟着,沒有管他。
出門後閒逛許久,一路無言,趙紅珠走累了方在一間茶寮停下來,收了傘,點了一壺熱茶和兩碟點心,聞着空氣中溼冷的味道,開始聽着說書先生慷慨激昂,姜孝默不作聲的在旁爲她添茶。
說書先生說的挺好,但趙紅珠的注意力很快被旁邊一桌大聲閒聊的人吸引了。
趙紅珠豎起耳朵聽了會兒,便忍不住低聲喟嘆,無奈的揉了揉額頭。
——那幾人正是說的關於剿殺魔教的事情。
蘇涼所在的明月小築就在昨天被武林人士羣起圍攻了,雖然最後沒抓到他,但是據說受了重傷逃走了,現在各個門派都派人在全力的搜捕他的下落。
趙紅珠這幾天都窩在家裡沒出門,竟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蘇涼畢竟救了她的命,聽到這種消息她還是有點糟心。
但蘇涼和那些人不死不休,總歸是要有個決斷,趙紅珠沒武功,也沒能力插手。
如今她聽了這個消息,也只能聽聽,不能做,也不打算做什麼。姑且就祈禱他能夠命大,逃過這一劫吧。
就是有些擔心,不知道沈七怎麼樣了……
雨越下越大,兩人回家的時候身上都淋溼了不少,相擁着小跑幾步到姜府的屋檐下,姜孝收了滴水不斷的傘,用自己的衣袖把趙紅珠臉上的水珠擦乾。
“臉色怎麼這麼白?”
趙紅珠抱着雙臂跺了跺腳,牙齒顫了顫說不出話,冷得直呼氣。
這身體,真是和以前比不得了,就出門吹了點風就要凍的暈過去了。
趙紅珠正在心裡沮喪着,身子被一陣巨大的力道推向一邊,她毫無防備的就摔到了地上,這一摔,結結實實的一屁股墩兒,疼得她呲牙咧嘴。
“姜孝,你現在居然還有心思和她卿卿我我。”一道語氣尖銳,略嘲諷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趙紅珠並不陌生。
趙紅珠擡眸,果不其然看到了千黛,也不知爲何潛意識的她立刻把目光轉向姜孝,想看看他作何反應。
只見姜孝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身體僵硬的像是被凍住了,那霎那間灰敗的神色仿若瀕臨死亡的重病病人。
姜孝的眼睛在躲她。趙紅珠感覺到了。
趙紅珠撐着地面自己緩緩站起來,沒有任何的話語,但她的心漸漸的有些沉下去了。
千黛瞥了趙紅珠一眼,視線死死的落在姜孝身上,扯着嘴角冷笑一聲。
“姜孝,你有膽做,沒膽說?你夫人都回來幾天了,你這樣閃閃躲躲的,是想隱瞞過去嗎?”
“你閉嘴!”姜孝突然發怒了。他動作粗魯的拉着千黛要往階梯下面推,千黛見他這樣,發了瘋似的反抗,姜孝也狂了一般雙目發紅,似要將她千刀萬剮。
“你走!你別在這裡和她亂說!”
“我有亂說嗎?有嗎?!”
千黛掙動得髮絲散亂,神態癲狂,她歇斯底里的衝着姜孝喊:“我哪一點亂說了?我幫你醫治你卻趁機毀我清白你想轉頭不認?你這樣苦苦咬着不說難不成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我不僅要讓你夫人知道,你家裡人知道,我要讓全東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個道德敗壞,破壞姑娘清譽卻打死不承認的僞君子!!!”
說出來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想阻止都來不及了。
千黛說完的瞬間,姜孝心裡猝然一空,頹然失力的鬆開了手,連連後退了幾步,雙目呆滯片刻才猛地回頭去看趙紅珠。
“紅珠……”他低聲喃喃,面色慘白,滿眼都是絕望。
趙紅珠從千黛開始和姜孝拉扯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大概,眼淚頓時就把臉糊得狼狽不堪,原本被凍得發白的臉頰也被氣得紅彤彤的一片。
她控制不住的想罵人,她心裡難受,她想叫他們都滾得遠遠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哭得昏天暗地,哭得連呼吸都難,說不出一句質問的話。
怪不得,怪不得姜孝這幾天行爲可疑,怪不得家裡人都態度如此隱晦。
她們都不知道了,卻沒人告訴自己。
原來她在受傷治療的期間,竟然發生了這種的事情……
姜孝和千黛,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這兩個人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呢……
“嗚嗚嗚……”
“少夫人啊,別哭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你瞧你哭了好半天,眼睛都腫了,哭得我心裡也跟着亂了……”阿杏坐在牀邊苦心勸慰,好話都說盡了,是一點辦法也無。
趙紅珠撲在牀上抱着枕頭繼續哭,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任何的話。
說實話趙紅珠的哭聲跟她的人一樣,一點也不柔弱,一點也不隱忍,她哭得很恣意,硬是把門外煩擾的雨聲都壓住了。
她像是要把心裡的難過和煎熬通通都嚎出來一般,阿杏都聽出來她的聲音嘶啞了,她卻有越哭越大聲的趨勢。
牀單都被她滾燙的眼淚浸溼了一大圈。
阿杏被她悲傷的情緒感染,坐在牀邊跟着溼了眼睛,也不再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