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諾先生，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無麪人微微擡了擡頭。
“問吧，別太私密的就行了。”傑諾又坐回了椅子上，清洗茶具。
“我隨軍的眼線告訴我，你幾天前還在艾歐尼亞參與守城，但昨晚卻出現在了不朽堡壘。這其中路程之遠，恐怕是坐着皮城的快艇也沒那麼快吧？”
“魔法嘛，你有我也有。”傑諾隨口說道。
“現在諾艾的戰爭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先生在這種時候來到不朽堡壘，是爲了什麼呢？”
先生這個稱呼讓傑諾感到彆扭，因爲他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夥子，而對方卻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婆。先生先生，他哪裡先生了？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而且，明知故問有意思嗎？我當然是爲了艾歐尼亞而來。”面對樂芙蘭無止境的試探，傑諾開始將不耐煩寫在臉上，他並不想隔這和樂芙蘭扯皮。
當和顏悅色無法推進談話深度，那就該撕破臉皮了。
“實不相瞞，其實入侵艾歐尼亞全是斯維因和德萊厄斯的主意。”
樂芙蘭注意到傑諾臉上的不悅，非常熟練的甩起了鍋。
整個帝國的貴族階級都知道諾克薩斯之手聽從大統領的，新晉軍功貴族管這叫戰略合作，老派血統貴族管這叫勾結一氣狼狽爲奸。
“但我聽說作戰會議上的對艾歐尼亞進攻提案可是三票通過的。”傑諾冷笑一聲。
“另外兩個人互相勾結投了肯定票，我再投否定也無濟於事啊，還會憑白招人記恨。”樂芙蘭開始活用起女性的優勢，那無能爲力的語氣就像受了多大的委屈般。
但傑諾知道這個人一直在用她的幻象擾亂秩序、製造混亂，讓帝國甚至是其他的國家都按照她的心意去運轉——樂芙蘭的話是一個字都不能信的，甚至眼見都不能爲實。
在她遮天的手段裡，她只會讓你知道她想讓你知道的，只讓你看到她想讓你看到的。
“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我時間沒你那麼多。既然你來找我，那就儘快說出你的條件，你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傑諾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出節奏。
如果給他找到辦法辨認出眼前的人是樂芙蘭的真身的話，恐怕他已經動手了。
“那得先說說我能幫到您什麼了。”樂芙蘭仍然試探，不願開誠佈公。
“投出你的那一票，讓諾克薩斯退兵，歸還地界，並且一段時間內不得主動入侵艾歐尼亞。”傑諾的手指仍在敲動，節奏沒有改變。
事實上他很焦慮，因爲樂芙蘭的反應難以預料。諾克薩斯的擴張是國民的衆望所歸，詭術妖姬樂芙蘭手段再強也不可能和整個國家作對，她甚至還想在暗中操控這個國家。
“這樣做的代價可不小呢……就算你把我這一票爭取了過去，也還是兩票通過，這樣依然無法退兵。”
對樂芙蘭來說，傑諾的要求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戰事已經進行到背水一戰的地步了，也只能讓諾克薩斯退兵能挽救艾歐尼亞於水火之間。
但這樣做會對諾克薩斯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諾克薩斯與艾歐尼亞的戰爭是舉國關注的大事。
如果在這種近乎必勝的局面退兵，那不就是將觸手可及的勝利果實放棄了嗎？那之前的大費周章全都是無意義的白費，這會使得以崔法利議會這個決策機關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
既空耗了錢財人命，又失去了民心的支持，代價不可謂不大，在老派貴族掀起的輿論壓力之下全部換人都有可能。
但如果真的要換人的話，對樂芙蘭又是一種好事，因爲她有化身千萬，想要重新回到這個位置太容易了，還可以回到幕後，當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玫瑰。
“你不用管那麼多，只要投出你的一票，剩下的我會解決。”傑諾哼了一聲，態度依舊強硬，沒有一點緩和。
如果把諾克薩斯比作狼羣，那麼艾歐尼亞就是羊羣。而傑諾要做的就是維持生態平衡，少點殺害，就能少讓能量流動到另一個世界。只要能讓狼羣不對羊羣趕盡殺絕，他不介意狼羣的頭狼換了誰，反正大家對另一個世界的大軍來說都不夠看。
他不是牧羊人，也不是獵人，而是干預者，是引路人。
“沒用的，我知道你想威脅德萊厄斯投票，但是他已經和斯維因綁定立場了。如果不解決斯維因，那麼情況不會有任何改觀。”
話音剛落，房間凝固了，甚至傑諾的手指都停下了敲打。
德萊厄斯的家庭是他的軟肋，這點在貝西利科一戰就已經證明了，這被眼線衆多的樂芙蘭探查到了——德萊厄斯對他公然叛國的初戀情人奎列塔心軟了。
傑諾既然能想要利用他唯一的親人德萊文威脅德萊厄斯，那麼斯維因和樂芙蘭會想不到嗎？
但嚴格來說，德萊文不能算是德萊厄斯唯一的親人，現在活着的還有他的女兒。
奎列塔的叛國已經是另一件事情了，與之扯上關聯的還有奎列塔爲他誕下的一兒一女，但德萊厄斯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他的兒女。雖然兒子已經被德萊厄斯的徵兵令塞進軍隊死在弗雷爾卓德的戰場上，叛軍城主奎列塔也被投誠的副官女兒用刀子捅進了脖頸，死在德萊厄斯的面前，到死都沒能說出那就是他的兒子。
傑諾倒是覺得這件事情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他總感覺這件“母慈女孝”的平叛事件中絕對有樂芙蘭的參與，否則父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害死兒子，引起母親叛變，最後由女兒殺死母親結束了這場叛變，這一連串狗血的劇情真的是讓傑諾這個局外人在血媽震撼的同時感到太過於狗血與巧合了。
如果說其中誰是樂芙蘭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阻止親媽說出真相的女兒。
也許爲了分裂如今的烏鴉諾手同盟，說不定妖姬早在數年前就開始謀劃了。在德萊厄斯與斯維因的同盟中製造裂隙，可憐受害者德萊厄斯就這麼落得了個比妻離子散還痛苦的下場。
對帝國的忠誠必須永遠高於對家庭的責任，這是斯維因的想法，而他曾經也確實這麼做了——因爲發現父母是帝國蛀蟲黑色玫瑰的成員，愛國青年斯維因向帝國揭發了父母的罪行，獲得軍職。
而德萊厄斯卻不敢苟同，家庭的地位在他心中也許會比國家更高，而在害死老婆兒子之後，這種愧意會加劇他對家庭的保護，從而使得他在家庭與國家的兩難選擇中選擇前者。
樂芙蘭也許正是發現了這一點，纔會設計了這麼一樁悲劇，在德萊厄斯與斯維因之間埋下仇恨的種子。
因爲徵兵令怎麼看都跟斯維因的擴張決策有關，而樂芙蘭只是小小的動了一下手腳，讓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合中。
其實傑諾想得有些遠了，他只是想用德萊厄斯的家人威脅他投票而已，但樂芙蘭提醒了他，她和斯維因也能這麼做，所以這條路不太可行。
而他從樂芙蘭的話中還聽出了另一層信息，那就是樂芙蘭對斯維因的態度。
“所以呢？你想要從我這兒得到的東西是斯維因的命？”
傑諾本以爲樂芙蘭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是暗影島的魔法聖物，而爲了讓爭取到樂芙蘭的投票權，他也確實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
沒想到樂芙蘭溝壑難填，想要的居然是讓自己去刺殺斯維因，而她自己掌控整個帝國。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斯維因必須下臺，我們的密社對此心無旁騖，爲達目的不惜代價。只要他下臺了，那麼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會改變，德萊厄斯的立場也會變得搖擺起來，然後在等我把人安排到斯維因的位置上，那麼由他一手創立的崔法利議會，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光滑的面具依舊將樂芙蘭的一切表情隱藏得嚴嚴實實。
除了黑色玫瑰，斯維因的眼線同樣遍佈整個不朽堡壘，所以樂芙蘭做不了什麼大動作。
而這時候突然出現的傑諾，便剛好符合她的要求，借刀殺人也得刀夠利才行。她的情報裡提到傑諾實力強大，擊敗過恕瑞瑪的遠古巫靈，解除了暗影島的詛咒，對付一個斯維因並不是難事，最關鍵的是他不像自己被擺在了明處，而刺殺便是要在暗中進行。
“刺殺斯維因？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不過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我連現在連面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蒼白女士本人都不清楚，沒有誠意，讓我很難辦啊。”傑諾的手指又在茶桌上敲了起來，敲得樂芙蘭的心態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其實傑諾先生不必這麼糾結的，每個地方都有我，每個人都是我，你只要知道你說的話最後都會傳到我耳中就行了。當然，如果你還放心不下，你也可以向我提出疑問，直到確認我就是蒼白女士本人爲止。”
話音剛落，傑諾身後的門口處忽然出現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無麪人，而在他目光被吸引隻身後時，樂芙蘭身邊出現了第三個無麪人……
她們異口同聲，用同樣的聲音在說着同樣的話。
“問題就免了，我們來做個小測試就能確認了。”傑諾忽然拍桌而起，打斷了樂芙蘭的裝神弄鬼。
“只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請。”數道人影在拍案聲中化爲了煙霧，消失得只剩一個。
樂芙蘭本想摘下面具好好回答傑諾，但沒想到傑諾卻突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這着實讓她有些意外。於是她便鬆開了伸到面具上的手，想看看傑諾是怎麼驗她真身的。
“我去把東西取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傑諾起身，深深看了一眼渾身隱藏在黑暗裡的樂芙蘭，轉頭離開了伊莉絲的婚房，只在她眼中留下一抹背影。
他從自己的房間裡取出破碎的符文闊劍，然後帶過來放在樂芙蘭的眼前。
“如果是真的蒼白女士，想必一定認識這把武器吧？”
樂芙蘭的目光透過面具上的絲網小孔，看向桌上這把比鳶盾還寬的闊劍，劍身刻着厄-諾克薩斯語的粗糙筆畫，這些棱角分明的銘文刻痕中泛出魔能綠光，讓樂芙蘭一眼就想起了它的來歷——這把劍被她作爲獎賞賜與了一位優秀的女戰士。
“雖然它已經碎了，但是我還是看出，這是我的手筆。”她說。
“既然你也知道這是你的作品，那麼請把它修好。如果修不好，那就證明你不是蒼白女士本人。”傑諾的語氣不置可否。
樂芙蘭隱藏在面具下的嘴角氣得當場抽搐。
這把闊劍的確是她用厄—諾克薩斯語附魔的，但是現在碎都已經碎了，斷成了好幾截，要她怎麼修？
讓附魔師去幹鐵匠乾的事，明擺着欺負人啊！她很無奈，想要證明自己是本人怎麼還就證明不了了！
“我盡力嘗試吧。”樂芙蘭無奈的摘下了手套，開始將碎裂的劍刃一件件拼合在一起。
剛一拼湊完成，劍上的銘文就紛紛亮起，劍身開始發出了轟鳴，蓄積着魔能，隨時可能爆發出來。
樂芙蘭立刻將嬌弱的雙手按了上去，開始壓制劍身上的魔能反應，嘗試修復銘文法陣。但銘文法陣已經隨着劍身一起碎裂，變得極度不穩定，能量通路亂開，一旦注入魔力就會加劇這種反應！
劍身不停的涌出烈風，將樂芙蘭的黑袍吹得陣陣鼓起，指尖的紫色美甲開始微微顫抖，蒼白的指節也開始扭曲起來。
事情在向着不好的方向發展，傑諾知道她沒法獨立完成修復工作，於是伸出左手用力按住了劍身。
他動用左臂中潛藏的啓迪符文碎片，用符文之力暗中改變金屬的結構性質，將拼湊出來裂痕融化彌合，幫樂芙蘭壓制劍身的反抗。但這樣也使得劍上的銘文法陣出現了斷裂，劍身的轟鳴變得更加刺耳。
“趁現在，修好它，證明你自己！”傑諾對着樂芙蘭低吼了一句，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而樂芙蘭到現在才知道這是個坑，但爲時已晚，她已經跳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