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吳一凡將吳真真在桌前安頓好了,這才自己坐下,也算盡了孝子之心。
吳真真似是猶豫了很久,終於將自己的頭巾扯下,用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睛看着我們。
如果說剛纔看到她的手讓我覺得吃驚,那麼現在我才真正的被震撼了!
吳真真已經華髮如雪,兩個眼窩由於乾枯,深深地凹進去,臉上的皮已經皺的像一卷揉過的衛生紙一樣了。
她見到我們如此驚訝的眼神,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其實說什麼尷尬,也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她的臉,已經老得看不出什麼表情變化了。
“怎麼……被我的樣子嚇到了?”吳真真沙啞的嗓音,就像是一個斷絃的二胡拉出來的嘶啞聲一樣。
“你不要說這些,生老病死,本就是人該經歷的,你已經逆天行事一百多年了,享受到的已經是很多人都沒有的,就不要再強求了。”吳一凡聽見吳真真開口,我和何勁夫又都不回話,便乘機說道。
“是啊,一凡說的對,本就該如此,衰老是正常的,你不能一味的追求永遠年輕美貌。”何勁夫也說道。
“呵呵,你們都在安慰我,殊不知,是因爲可憐我,沒有幾天日子了呢。”吳真真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的斷肢,“本來我想着,這一生都不想再看見你們了,誰曾想在這裡能夠遇到呢,也許是上天指示,我得把一些話告訴你們。”
“你想跟我說什麼?”何勁夫低着頭,卻把眼睛對着她問道。
“奕譞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從不相信任何人。這點上,他比不上恭王爺,恭王爺願意將自己的手下培養出來,也願意將手上的事交給他們做,可以做到用人不疑,但是奕譞卻不行。他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所以他一出來,就急不可耐的要從我的手上接過所有的權利和事物,殊不知,他這樣做,不只是我不服氣,連我原本手下的那些人也不服氣。
我住院的這段時間,也有不少從前的下屬來找我,他們中十個有九個已經被革職了,剩下的一個也是勉勉強強的做事,戰戰兢兢的隨時擔心什麼地方做錯了,不合奕譞的心意。而且看來,奕譞能夠留着他們,也是因爲是很重要的崗位,暫時離不開他們,一旦他培養出了合適的接手人,他肯定立刻就會將那幾個僅剩的人也弄走。”
“那麼,現在是不是有人找你了,想要你重新回去?”何勁夫低聲問道,“可是你……”
“是啊,我根本所剩時日不多了,一凡他又不願意弄這些事,所以我眼睜睜看着自己打拼一生造出來的江山,就這麼被他霸佔,我恨!”吳真真那雙已經乾涸的不在水靈的眼睛裡面閃出了一絲兇光,又帶着仇恨,“勁夫,你能幫我嗎?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你幫我把這些產業全部奪回來,哪怕是毀了,我也不願意留給奕譞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也不想想,他在地下那麼些年,是誰在幫他守墓,他剛剛出來,又是誰幫他帶到社會裡,讓他漸漸地有了和恭王爺相對抗的實力?我真的不甘心。”
看着吳真真這樣的激憤,我原以爲何勁夫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她,畢竟要是我們能夠把吳真真的吳氏接過來,就真的可以給醇親王和慈禧一個重重的打擊,就算她們從前多麼的能夠呼風喚雨,現在到了這個社會,沒有了經濟實力和權力的支撐,也是很難辦成什麼事的。
何勁夫卻說道,“真真,從前咱們倆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現在你已經變成了這樣,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油盡燈枯了,就好好的將養着,別想這麼多了,打江山辛苦,守江山更辛苦,既然能丟了,就丟了吧,管它給了誰呢。”
吳真真聽了何勁夫的話,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癱坐在自己的輪椅上,似一片飄零的枯葉般,嚶嚶的哭泣了起來。
與其說是嚶嚶哭泣,倒不如說是一個老人的哽咽。
“我們走吧,你別哭了,我就說了,我勸你看開些,你非不聽,心心念唸的找他,人家也是跟我一樣的想法。”吳一凡說着,便笑着對我們說道,“我帶她走了,在家的時候鬧着要出來逛逛呢,出來了又傷心,總是想着她的那點家業。”
看吳一凡的樣子,真的就像一個貼心的把老人哄着的孝子一般,但是,我總覺得他這樣的態度似乎有一些不太對勁。
“勁夫,既然吳真真願意給些意見,把手下的勢力全部都交給我們,你爲何不願意?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都是快死的人了,能這樣請求你,肯定是真心實意的啊。”
目送着吳一凡推着吳真真離開的身影,我不解的問道。
“你真是糊塗了,現在服侍她的人是誰?”
“吳一凡啊。”
“吳一凡是她的兒子,難道不是奕譞的兒子?”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吳一凡一直這樣勸着吳真真,吳真真被奕譞廢了,她心裡深恨他,女人如衣服,但是兒子卻永遠是兒子,奕譞對兒子肯定不會像對吳真真那樣,所以吳一凡跟自己的父親應該也沒有什麼正面的衝突,所以他是不可能在吳真真已經快要死去的時候,來做這樣得罪自己父親的事情的。吳一凡是個很精明的人,他做事一般都是沒有目的性的,完全看自己的喜好,當然,他算是正直的。
“那我們也只好眼睜睜的看着醇親王拿着吳真真的家業,和恭親王一起拼個魚死網破了。”
“不,今夜你去引開吳一凡,我和吳真真談,我方纔給她暗號了,她肯定懂我的意思,我要接手吳氏,兩個王爺都是老狐狸,他們只會按兵不動,等着對方虛弱的空隙纔會下手,那樣等下去,我們可耗不起,所以先扳倒一個再說。”何勁夫迅速的收拾了起來,起身帶着我出去。
“暗號?”我一路小跑着跟着他的步伐,一邊茫然的問道。
“是啊。我讓她夜裡到我這裡來找我,但是吳一凡就要你去對付了。”何勁夫乾脆的說着,很快的就帶着我上了車子。
看來他是準備先把醇親王幹掉了。
憂心忡忡的等到了晚上,在何勁夫的示意之下,我便約了吳一凡,他聽見我找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便答應了。
我和何勁夫說好了,見了吳一凡,就拿慈禧出來了這件事絆住他。
我把吳一凡約在了一家很遠的咖啡館,目的就是多多的拖他些時間。他一來便笑嘻嘻的說道,“曉星姐姐,你真會挑地方,這麼遠也給你找到了。怎麼,今天不用陪何勁夫了?”
我笑了笑,說道,“是啊,我想單獨見見你呢,這家店挺不錯的,正好想來喝喝他家的摩卡。你也嘗一嘗。”
我一邊說着,一邊向服務員點了兩杯。
送上來之後,我一邊啜飲着,一邊對吳一凡說道,“這次約你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你說。”
“慈禧的魂魄出來了,你知道嗎?”
吳一凡臉上神情一震,“什麼?”
“看來你不知道?”其實我一開始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和何勁夫商量着,也就是用一個比較重弾的消息,絆住吳一凡再說,沒想到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消息,那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多拖他一會了。
我慢慢地將慈禧出來之後的事情告訴了他,也將劉衡陽被上身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告訴他,現在慈禧和他的父親醇親王在一起。
吳一凡也很吃驚,“他……竟然一點也沒有告訴我。”
他嘴裡的這個“他”,自然就是醇親王了。此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一直都想錯了。我們都以爲醇親王和吳一凡接觸很少,但是吳一凡剛纔的這句話,卻充分的表現出來,他們不止有接觸,而且吳一凡掌握很多醇親王絕密的信息,所以他現在聽到了慈禧投靠了醇親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也覺得很震驚,所以纔會說出醇親王“竟然一點也沒有告訴他”這句話。
“啊,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呢。我想,王爺畢竟是你的生父,其實他這樣做,實在是很有風險啊,慈禧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你也清楚的,等你父親被利用完了,只怕難保自身啊,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別讓他爲他人做了嫁衣裳罷了。”我故作善解人意的說道。
吳一凡點點頭,“我懂了,曉星姐姐,你既然願意約我出來,我想你也是很相信我才告訴我這些的,我只能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辜負你的這番信任的。”
看着吳一凡謙遜有禮的樣子,我心裡着實有些過意不去,便尷尬的笑了笑,“時候也不早了,你既然心裡有底了,我們就回吧。有事再聯繫。”
吳一凡也點點頭,很紳士的去把帳結了,送我回到我住的地方。
我本想着,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吳真真來和何勁夫見面,肯定該談的也談結束了,人肯定已經離開了,便邀請吳一凡上去坐坐。他也很樂意的答應了。沒有想到的是,回到家裡,竟然看見吳真真還是靠在我家的沙發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