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忙穿了一件內衣,也沒顧得穿外罩,光着腳丫子和九紅急火火地往外跑。到了茉莉屋門口,見門口擠滿了人。門簾挑開着,屋裡的長桌上,放了一張獨凳,茉莉斜着身子站在上面,她的右手,粘在電門上,手指已電成紫色,成了鉤形,就像老鷹的爪子。鐵青的臉,大張着嘴,露出雪白的門牙,瞪着鈴鐺般的大眼。
這時,閻老鴇已找來一根幹木棍,挑斷了電源,#39;撲通#39;一聲,茉莉從凳子上摔到地上,就像掉下一束肉乾。閻媽媽辦事利落,立即找兩個小夥子幫着把茉莉擡出來,來到一人多高的一堵牆前,他們喊着#39;一、二、三#39;,將屍體晃了幾下,藉着慣性,#39;颼#39;地一聲甩到外面山溝裡去了。
咳,一個人的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看了茉莉姐的下場,我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啊!我像丟了魂似的,默默地想着。
#39;情弟,看你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回去穿衣服。#39;耳邊響起高步華的斥責聲。
我擡頭一看,驚得睜大了眼睛,在高步華身邊,站着一個婦人,猛一看,活像鳳仙姐,可仔細一看,才知看花迷眼了。
這女人也梳着一個鳳凰頭,四方圓臉,比鳳仙臉盤大一些,兩道彎彎的柳葉眉跟鳳仙的一樣,只是那雙眼睛略小些。高鼻樑、櫻桃嘴,右邊的耳門前,有一塊黑痣。她的五官、風度多像昔日的鳳仙姐呀,只是有的地方比鳳仙略遜一籌罷了。她穿着長旗袍,帶着金殼表、金戒指,脖子上套着項鍊,看打扮不是闊夫人,就是姨太太。
這女人笑模悠悠地看着我,似乎在笑我的荒唐樣子。九紅上前兩步,親切地問:#39;姑姑,您多會到的?#39;
我聽了又是一驚,這時高步華沉着臉教訓我說:#39;真沒出息,還不叫姑姑,這是你父親的姐姐、你的親姑姑到了!#39;
我這才明白了,一邊上去親熱地叫着:#39;姑姑#39;。一邊拉着這個姑姑的手走回家裡。
白天,我照常端盤子營業。
到了晚上,又聽外面一聲喊:#39;來客啦!#39;我忙又往外跑,卻被那姑姑拽住了。
她對我說:#39;今晚不要再接了,掛上停業牌,陪我睡一宿吧!#39;我怎敢答應這違犯妓院規矩的要求呢?我每天要端不下五十個盤子,每個盤子五塊錢,再加上晚上客人的住宿費,每天要收入三百來元。不給老鴇這樣#39;幹活#39;,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妓女,就會遭到鞭子的抽打。
正在爲難,高步華走進屋子,那個姑姑隨便向她說了一聲,出乎意料地,高步華滿口答應,於是假說我病了,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不一會,田長三從蘇州飯館裡端來了一桌炒菜,大概有七八盤,然後對我說:#39;我告訴你,你要好好招待你姑姑,有一點怠慢,我可剝了你的皮!#39;我心裡倒吸一口涼氣,看來,這個姑姑在這家庭裡有着特殊的地位啊!
我們坐下來,一邊閒聊,一邊喝酒,我殷勤地給她倒酒點菸,這個姑姑很喜歡我,特別喜歡我的活潑、頑皮勁兒。她笑着對我說:#39;寶雞這裡喝酒不行。我聽說你既能喝酒,又能划拳,今晚,我要跟你來個喝酒、划拳比賽!#39;
我一聽高興了,因爲我自從來到這裡後,還沒有痛痛快快地喝過酒、劃過拳哩。
又聽那姑姑問道:#39;情弟,咱們划拳,是一拳一勝呢?還是三拳兩勝呢?#39;
我一聽這話便知她是內行,忙順着說:#39;就聽姑姑的吩咐,今天我是捨命陪君子了!#39;
於是,我們倆面對面,一邊喝酒,一邊划起拳來:#39;哥倆好呀,五魁首呀,八仙過海呀,全來到呀,滿堂紅呀,三星呀,四教呀,點點圓呀,敬你喝呀……#39;屋裡響聲連天,熱鬧極了。爲了哄姑姑高興,我故意連輸三拳。
我連喝三大杯白蘭地,心裡一熱乎,可就六親不認了。巴掌一伸,五個指頭變化無窮。指頭變得快,嘴裡喊得快。對方喊五魁首,我忙喊六六六,老是壓着她的指頭。
我們劃呀、喝呀,足足鬧了兩個鐘頭,桌上十瓶白蘭地都空了。再看那位姑姑,不禁愣住了。她吃魚有點個別,飯菜、魚肉一起填進她嘴裡,轉眼間,那魚刺從兩個嘴角里吐出來,而且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在她面前的桌上吐了一堆,這真是一手絕招特技呀!
我纏着她要學這手技術,她說:#39;冰凍三尺,不是一日之寒。天不早了,咱在牀上慢慢嘮吧!#39;
田長三兩口一聽,說了聲#39;早點歇息#39;,知趣地出去了。
我順從地拾掇好桌子,陪那姑姑洗了臉和腳,幫她脫去外衣,肩並肩地躺在一個長枕頭上。
藉着酒興,我們天南地北地聊着。我關心地問:#39;姑姑,我那弟弟、妹妹們呢?你怎麼不帶他們一起來呢?#39;
沒想到這句話像戳了她的心窩子,她長嘆一聲,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我害怕了,生怕惹着了她,忙拿出手絹幫她擦淚。
她忽然又破涕爲笑,親切地拉過我問:#39;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39;
#39;你……你是爸爸的姐姐,我的姑姑呀!#39;
#39;不錯,你卻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給你講個真實的故事,你就一切全明白了。#39;
她帶着莊重嚴肅的神情,給我講起了一個家庭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