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銘山的出現,將完美的一切現狀打亂。當晚初來,他只對劉泠說了句“你誤會我了”,就不再解釋,因爲嶽翎在一邊已經站了起來。在他臉上笑容空白的那瞬間,再看去時,劉泠的神情已經變得涼漠,眼神也重歸譏誚。她不再和他多說,旋身離去,在陸銘山上前時,留了句話,“我等着你的解釋,但在這之前,先處理好你自己的事吧。”
陸銘山的事,便是嶽翎。
陸銘山猶豫了下,仍追去劉泠,“有些事,我總要說清的。”
沈宴沉着臉,蹲在那口大鍋前。熱水滾滾,蔬菜等在他手下漸燒焦,他也紋絲不動。錦衣衛沉默不語,沒有一個人敢看沈宴,敢向沈宴投去同情的眼神。
但這種彼此皆知的默契,更讓沈宴難以維持自己的冷靜理智。
他何時受過這麼大的侮辱?
和他前一刻還在說說笑笑的人,下一刻……
沈宴閉目,手覆在面上,手上青筋暴動,終是讓自己忍了下去。
夜雨敲着房檐,檐下四角鐵馬撞得叮噹。風聲和雨聲糾纏,混唱着不知名的小夜曲,時大時小。夜色如墨,水氣撲鼻,白衣姑娘挽着秀髮,星眸輕擡,望着灰濛濛的天際出神。四面好像都是羣山,伸開手掌,好像萬象千山一瞬間皆能握住。但實際上,它們遙遠的,要走很久都趕不到。
就像她那些已經逝去的少女時光。
嶽翎和陸銘山是青梅竹馬。
那時候她是無憂無慮的天真小女孩,陸銘山也不是現在的“陸公子”、“陸三爺”、“陸家人”。他只是一個寡婦生的沒有爹的可憐孩子而已,全村人都笑話他,瞧不起他。
有說他長得像小姑娘、沒出息,不然哪有男孩子眼角下有淚痣的?
有說他性格古怪動不動就哭的,不然哪有男孩子有那麼敏感的性格?
但是嶽翎就很喜歡這個總是躲在一邊不說話的小男孩。她一開始覺得他這麼好看,怎麼可以總這麼害羞呢?她的心思那樣單純,就是爲了帶一個挺投緣的小夥伴出來,陪她一起玩。
陸銘山漸放開,慢慢長大了些,卻還是隻跟嶽翎一個人玩。
再後來,有一天,嶽翎回家的時候,在門口偷聽到自家大人跟陸銘山的娘商量兩家婚事。那一年,嶽翎只有十二,以前什麼也不懂,但就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有了少女情懷,會害羞會不好意思,會看着她的銘哥臉紅不能語。
天地不盡,山青水藍,她和陸銘山還是那樣要好。
嶽翎開心地盤算着:娘說嫁人後,大家還是鄰居,我當然可以常常回家。銘哥對我這麼好,肯定不像村裡有些討厭的漢子打老婆吧?
她去問陸銘山,她的銘哥被她逗笑,彎身在她嬌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我怎麼敢打你?翎妹妹,你一根手指頭,我都不敢碰的。”
她在他懷中笑得羞澀而甜蜜,摟着小情人的脖子,覺得五月鮮花都是爲他們綻放的。還有比陸銘山對她最好的人了嗎?沒有了。一定沒有了。
陸銘山揉着她的頭,又忍不住捏她的鼻尖,在小姑娘滿臉通紅後,他才笑盈盈道,“翎妹妹,你放心,我一輩子都對你好,不辜負你。你會像現在一樣天真純澈……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
“好,那我就永遠是這個樣子。”少女似懂非懂,卻已經喜滋滋承諾。
……
耳邊雨聲如灌,天光乍亮,電閃雷鳴。白衣姑娘站在雨前,像是站在萬道深淵前。她凝視着深淵,是不是有變成惡龍的一天?
電光照在她臉上,衣袂被大風吹揚,她的側臉寧靜,近乎詭異。嶽翎的手再次無意識撫摸上自己的小腹,又再次緊緊掐住,掐得她自己從過往回憶中醒來。
那些時光啊,短暫又美好,卻再不重現。
最開始的幾年,她總是念念不忘她的少女愛情。
嶽翎對陸銘山懷着期待,等着他找到自己,然後她就可以告訴他,“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我知道你不會放棄我!”
再接着,她開始恨他,爲什麼給了她承諾,卻不遵守?爲什麼不來找她?
再往後,每天都要咒罵陸銘山。忘恩負義、寡情小人、死不足惜……念念不忘的結果,是讓自己更爲痛苦。
罵着罵着,嶽翎開始麻木,開始習慣沒有陸銘山的生活,開始痛苦地接受命運給的安排。
她已經忘了他了。不再想他們的當初,不再把那當成珍貴的回憶。陸銘山算什麼?天真純澈算什麼?爲了能活得更好,她什麼都可以做。
直到徐時錦找到她,直到徐時錦要她把當年的這段過往當作籌碼,重回陸銘山的身邊。
徐時錦微笑,“你不想要報仇嗎?他爲了榮華富貴,就那樣拋棄了你!何等心狠的人,你不想給他教訓嗎?”
嶽翎想的。
所以她重新出現了。
在消失了那麼久以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者已經忘了她的存在後,她忽然出現在了陸銘山面前,被陸銘山當成了貴賓對待。但實際上,嶽翎要的,哪裡是一個貴賓的待遇?
數年時光好像從未錯過,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他溫柔待她,愧疚又憐愛。他手按在她肩上,淚水落在她面頰上。他喃聲道歉,一疊聲說,“我以爲你死了……對不起……翎妹妹……是我的錯,我再不讓你受苦……”
可他這樣許諾的時候,他不是已經又有了一個未婚妻嗎?
他的未婚妻長樂郡主,本是皇親國戚,陸家怎麼捨得這尊大神吃虧?
即使呆在別院中,嶽翎也常聽到陸銘山和他家中長輩的爭吵。陸銘山想留下她,陸家人卻不同意。陸家人也想過來看她,給她些銀錢,要她消失。嶽翎漠着臉給徐時錦寫信,訴說自己的情況。徐姑娘那似是而非的笑,隔着紙好像也能感覺到,“嶽姑娘,你何必在乎他人想法?你已經爲陸公子犧牲過了一次,難道你還要犧牲第二次?第二次,可不一定再有個我,幫你走出泥潭了啊。”
是呀。
徐姑娘說得對。
她一生的痛苦和折磨都是陸銘山帶給她的。
她爲什麼要爲他再次犧牲?
陸家人趁着陸銘山離京,陸銘山父親親自跑來警告嶽翎,恩威並施,要她放過她兒子。他說陸銘山和長樂郡主來年就會成親,陸銘山對她嶽翎只是愧疚,她實在不必把愧疚當成愛。
呵呵。
長樂郡主馬上就要嫁給陸銘山了啊。
而在很多年前,她嶽翎也是陸銘山的未婚妻。她也有快要嫁給陸銘山的時候。
那些久遠的久遠的,以爲永遠忘掉的事,在現在,又從記憶深淵逃竄回來,一遍遍折磨着嶽翎的神經。他們說長樂郡主是無辜的,陸銘山是無辜的,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她不該把自己的不幸怪到別人身上。可是就算他們是無辜的,她嶽翎也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啊!
憑什麼被放棄的那個人,是她呢?!
陸銘山、陸銘山……這個光是想到名字就讓她痛徹心扉的人,重新變成她的愛人,回到了她身邊。但是他說的每句話,嶽翎卻都不敢信了。
多年前的嶽翎,會單純地信任陸銘山,所以被他欺騙。
而現在的嶽翎,她活下來,靠的根本不是她的天真單純善良可愛,她依附的是她的負能量。她不信任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
身後有腳步聲過來,嶽翎回頭,看到陸銘山紫色的衣袍。他走到她身後,將一件披風披到她身上。嶽翎擡頭,看到他疲憊的神情。
陸銘山望着懷中的姑娘,妖姸婉約,故猶動人。他抱緊她,再不想放手。她依偎着他,輕聲問,“郡主還是不肯原諒你?”
“嗯,我已經解釋,我不能丟下你不管,她仍會是我的未婚妻,她卻只是冷笑。我說得懇切些,她便要撲過來掐死我,那狠意……幸好被沈宴攔住了。”陸銘山茫然,又低聲問懷裡的姑娘,“翎妹妹,她爲什麼不能像你這樣乖巧,你爲了我,甚至願意做妾,她卻連接受都做不到。我難道要爲了她,再次丟下你不管嗎?我已經負了你一次,我不想再讓你傷心……可是阿泠,阿泠她,根本不懂。”
“對啊,”嶽翎柔柔笑,喃聲,“郡主怎麼就不能像我這樣聽話呢?銘哥你是重情之人,你讓我待在身邊,正是證明你的情。郡主該爲有這樣的未婚夫高興纔是,她不應該生氣啊。”
陸銘山嘆氣,“那些我們的美好過往,她都不要了嗎?”
嶽翎指甲蓋上攢滿了一手鮮血,她心中恨意無處喧囂,在瘋狂叫嚷——陸銘山!我們也曾經花前月下!我們也曾經海誓山盟!你也曾經對我不捨!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同時去愛兩個女人?!
她的心如刀割,面上卻掛着文弱的笑,附和着他的話。
陸銘山忽而疑問,“我不是安排你呆在鄴京嗎?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目光遲緩,有對她的幾分懷疑。
嶽翎一下子慌亂,垂下眼,咬着脣,唯恐被陸銘山發現自己的秘密。
陸銘山卻柔聲問,“是我家那些人?他們又找你麻煩了……翎妹妹,委屈你了。”
嶽翎鎮定下來,眨下眼中幾點淚光,“我無處可去,想着你可能會來找郡主,就想辦法留在郡主身邊……銘哥,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要我的話,我只剩下去死了。”
她這樣溫情款款,讓陸銘山感動又憐惜,憐惜又慚愧。但她心中鮮血淋淋,一直在拼着命喊——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怎麼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
在嶽翎心情欠佳的時候,劉泠也同樣神情恍惚。她已經把退婚書遞給了鄴京陸家,那邊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陸銘山此來,是想她迴轉心意。他訴說他們的曾經,告知他的不得已。但他的不得已,他的爲難,在劉泠聽來,就是一個寡情重利之人,對自己自私本性的辯解。
她懷疑着:她真是葷素不忌,她當初怎麼會對這樣的人心動?她怎麼就沒早點看出這個人的本性呢?
在陸銘山到來前,劉泠也偶爾會爲他想一想借口。但都不及他的強大。
她爲這樣的人傷心了難過了這麼久,爲了這樣的人走不出來,還需要找人來治療自己……劉泠覺得狼狽。
她有時候看着陸銘山,脾氣上來,就想殺了這個人!讓她的污點徹底消失,誰也不知道。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難堪:她一心向往的人,承載了她所有幻想的人,本質如此讓她失望。
讓她遺憾的是,陸銘山找錦衣衛有些要事,她都不能開口讓這個人滾蛋,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一路同行,劉泠那種“好想找人殺了陸銘山”的情緒,就沒有壓下去過。
劉泠甚至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宴:她知道他承受着比她更加難解的場面。她和陸銘山的過往,畢竟只是他們兩人知道,旁人道聽途說,到底不曾親見,只知道這是一對被嶽翎插足的即將解除婚約的未婚夫妻。而沈宴呢?他在劉泠和陸銘山之間,就像是第三者一樣。
所以沈宴也根本不來見她。
清晨出門時,劉泠再次見到等候在外的陸銘山。他還是試圖挽回她的心,爲她備了舒適的馬車和食物,重新置辦了綢緞錦衣。用早膳時,陸銘山對劉泠現在這種粗食很是驚訝,“阿泠,你堂堂郡主出身,沈宴怎麼能這麼對你,讓你吃這樣的食物?他怎麼能不把你郡主的身份放在心上?”
他這樣說的時候,沈宴正和一衆錦衣衛進來用膳。錦衣衛表情有些憤然,沈宴卻眼皮都不擡,作不知狀,和自己的下屬坐到了另一邊。實際上,爲了減少開支,劉泠這種粗劣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連一開始爲郡主憤憤不平的侍女們都接受了下來。
劉泠看陸銘山一眼,目光幽冷,“陸公子,我其實沒你以爲的那麼講究。”
“阿泠,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陸銘山坐下,和氣爲她佈菜,他嘴角帶着笑,“你呀,從來都是爲別人考慮。我記得你有一次,路上馬車撞到乞丐,那乞丐抓髒了你的裙子,嚇得大哭,你還下車安慰,並送了他新衣服……”
沈宴聽若未聽,夾着菜用飯,神情不變。
他旁邊的錦衣衛卻聽不下去了,“沈大人,他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羅凡更是嚷着要起身,“姓陸的太過分,等我……”
“坐下吃飯。”沈宴手在桌上一拍,如有海浪沉降,氣勢一下子把羅凡壓得跌坐下去。
他神情正常,拍桌子的力道那麼突然又猛烈,連旁邊陸銘山和手下人都駭了一跳,幾乎以爲沈大人要突然出手殺人,腰間刀劍都摸上了,才發現沈大人只是拍了下桌子,又接着吃飯了。
哪有人把桌子拍得跟要立馬提刀殺人似的?!
沈大人太……可怕了。
劉泠看對面的陸銘山額角跳了跳,再用餘光瞥另一桌面無表情的沈宴,嘴角不禁勾了一勾。
劉泠放下碗筷,認真地面對陸銘山,“陸公子,看來你是不想吃飯,想跟我清算以前的事了。好吧,那我就告訴你,以前的我,表現出來的,那都是騙你的。”
“我真的不善良,路遇乞丐,我沒那麼好心送這送那。是因爲你在旁邊,我才送的。”
陸銘山怔了一怔,耳根有些*辣,強聲笑,“那你也是爲了我。”
“但我現在不會爲你勉強自己了。”劉泠平靜道,“我不介意粗茶淡飯,我不介意馬車顛簸得快要散架,我其實不介意很多東西,你都不知道。陸公子,我曾讓你看我最好的一面,你不要,那就再沒有了。永遠也不會有。”
陸銘山的臉色,在她娓娓道來時,一點點蒼白下去。他的心有那麼一刻鐘,好像沒有心跳,空了那麼一片。有些東西他還緊緊竄在手中,她卻已經放手了。有些東西已經失去,他卻又看不清那是什麼。
他突感覺到後悔。
劉泠起身離席,又被陸銘山喊住。他道,“這些東西你都留着用吧,是我一路回來,陸陸續續給你買的。總是你不用,別人也用不起。”
那些錦衣華服、玉雕牙雕、京繡宮毯、銀飾脂粉……樣樣精緻,確實只有劉泠當得起。
劉泠看也不看,“我不要。”
陸銘山點頭,緩緩道,“沒錯,我們的感情,用這些俗物,是衡量不起的。”
“……”劉泠轉眼,好像看到沈宴的臉色僵了下。
劉泠眼睛看着沈宴,回答陸銘山,“不是,你錯了,我說不要,是嫌你給的太少。你當然對不起我……這麼多年的感情傾覆,豈是這麼點物什就能補償的?我們還是清算得徹底些比較好。”
她的話,成功地讓陸銘山一邊臉色難看,讓錦衣衛諸人面帶笑意,卻沒能讓沈美人擡頭看她一眼。
他在怪她吧?
劉泠一時無所謂地想着,一時又覺得悽楚。
她對自己產生唾棄:這樣骯髒的自己,配不上沈宴。
當晚,劉泠在侍女陪同下,提着燈去找沈宴。錦衣衛說沈大人在審問雲奕,暫時沒時間理她。劉泠想他是沒心情理她,她也甚乖覺,沒亂髮脾氣。沈宴不見她,她就等着吧。
劉泠摸了摸自己涼涼的面頰,暗恨現在不是萬里飄雪的時候,不能讓自己被凍暈過去,直接博取沈美人的同情。再大的誤會和厭煩,一病解千愁啊。
劉泠擡頭,看着星空浩淼,漠然無話。
吱呀。
門開了。
劉泠回頭,見到沈宴拿着巾帕擦手,推門而出。他眼皮一揚,看到了在門外等候的劉泠。劉泠看到他,剛想做出個驚喜表情,沈宴的目光就從她臉上移過去了,好像她是團空氣一樣。
沈宴吩咐錦衣衛接下來的事情。
劉泠臉上的表情僵下去,若不是她有錯在前,她真想剜他一塊肉吃。
沈宴跟屬下交代任務,劉泠等在一邊,半天插不上話。等人說完,她纔要開口,沈宴就對她說,“陸銘山有事跟我相商,我沒時間,你自己去玩吧。”
自己去玩?!
她在這裡等一晚上,就是爲了等這句話嗎?!
他寧可陪陸銘山說話,也不理她?!
周圍人退避三舍,都能感覺到長樂郡主的情緒,在沈大人一句話後,就快壓不住,要爆發了。
沈宴對此無反應,他跟她說完話,就自覺此間事了,看了個方向,擡步就走。
劉泠把手中燈扔給旁邊侍女,跟了上去。
錦衣衛和衆侍女連忙低頭做忙碌狀,不敢上前去打擾那兩位吵架。
“沈宴,我有話跟你說。”
“說。”
“……”你就不能不走得這麼快嗎?走得這麼快,她一個弱女子,要怎麼追的上?跟他競走嗎?她贏得了嗎?
劉泠當機立斷地停步,抱臂長立,涼聲,“沈宴,你是要和我一刀兩斷嗎?”
他猛地駐足,隔着濃黑夜色,向她看來。那目中的冷意,劉泠當然不會看不出來。
劉泠等着他的回覆,但沈宴不說話。等着等着,劉泠那口氣憋不上來,等待的情緒一散,就開始東想西想了。
她癡癡望着沈宴:沈大人的眉毛壓眼,眼睛幽深黑暗,鼻子高挺,嘴脣冷薄。他的睫毛好長,翹翹的,不知道有多少根……他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劉泠回神,聽到沈宴難測情緒的問話,“你想說什麼?”
“沈宴,你不要跟我生氣,”劉泠低下頭,輕喃自語,“我很是不舒服,心臟像被擠壓一樣難受。我讓你受人嘲笑,很抱歉。可我沒力氣安慰你,因爲我也在不痛快,在受傷,在被人看熱鬧。我閉上眼,就能看到這麼多年的故事在重複。這讓我更加受不了。你氣惱我,但不要不理我,我已經很……”
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她的聲音平漠,情緒穩定,身體卻做出了比意識還快的反應。她在發抖,臉色白如鬼,但她自己是不知道的。
“你想要什麼?”沈宴打斷她的話。
“我想,”冷風涌動,劉泠擡起那雙怔忡的、沾滿水光的明眸,風嗆得她咳嗽不住,她卻還是把話完整地說完,帶着顫音,“我、我想要些美好的事物。”
沈宴點頭,對她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劉泠有些發愣,她仔細看沈宴的臉,覺得他好像不惱她了,這才半信半疑轉身。
“等等,我送你。”沈宴又道。
劉泠茫然地確定:沈美人好像真的不氣她了?
一路無人說話。
劉泠不安地自我否定,沈宴也在想着早些天跟陸銘山的談話。
那位公子笑着說,“沈大人,你以爲阿泠是真的喜歡你嗎?你難道一直沒發現,你和我某些瞬間,很是相似?你眼下的那道疤,跟我的這道淚痣,位置是一模一樣。沈大人,你覺得阿泠在看着你時,她心裡想的是誰?”
沈宴臉色微白,他身形掩在黑暗中,讓對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聲音低沉,“你跟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沈大人,你和阿泠相識也不久,你不知道她有時候是很任性的。她是個小姑娘,心性不定,玩一玩就過去了。你和她是什麼關係,她和我又是什麼關係?阿泠正是深愛我,纔會找上你,這你我都知道。”
沈宴厭煩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沈大人,你也沒那麼喜歡我家阿泠,不如好聚好散,你放過阿泠吧?”
沈宴長時間不出聲。
在對方以爲大有可能時,沈宴擡頭,笑了一下,似滿不在乎,聲調又肯定決絕,“我還真就不放手了。”
“……你!”
……
現在,沈宴就想着,他和陸銘山是有多像,才讓劉泠看到他第一眼就心動,第二眼就死纏爛打?
劉泠的情緒低落着。
黑暗情緒在吞噬她,而那些美好的事物,她又看不到,好生艱難。
到屋前,進門時,她連跟沈宴道別的心情都沒有。
她的肩驀地被身後人按住,疑惑間,整個人被翻了過來,抵在門牆上。沈宴一直沒說話,只是俯身,將她攬在懷裡,昏黃的光暈中,他親向她嘴角。她向後仰去,身體靠着牆,腦勺被壓,毫無徵兆的。清冷的月光盪漾在沈宴眼中,他還是那麼迷人。
劉泠低低喘一聲,舌尖被纏住。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些美好的事物。
——我知道了。
所以,他親了她。
他們的身體緊緊相挨,感覺到對方的隱忍顫抖。
脣間火熱,纏綿悱惻。一豆燭火遮掩,被壓在牆上的少女烏髮散落,眼圈紅了。她伸手攀上青年的肩頭,漸漸收緊——她看到了那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