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泠在鄴京有自己的住所,楊曄等人提前入京,幫她把地方整理乾淨。等她入府時,基本已經沒什麼需要出力的了。
劉泠直接回了自己的府邸,坐在大廳上喝口暖茶,楊曄便來見她。之前劉泠嫌他們這些侍衛太過寸步不離,打擾了她和沈宴的相處,便把楊曄等趕回京城去調查沈宴的情況。現在,楊曄便是來彙報情況了。
還沒等劉泠說話,早已不放心很久的靈璧便搶着問,“沈大人是不是有個未婚妻?”
楊曄一愣,看眼郡主反應並不熱切的面容,答,“是,只是那是幾年前的事了。五年前,那位便和沈大人退親了,兩人之後再沒有這方面的關係過。”
侍女們真正鬆了口氣。劉泠面上表情還是那個樣,眼睛卻有光芒亮了下,語氣幾分淡,“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她一直揹負着兩種相反的情緒,自我折磨,她早已習慣這樣。在後來,她的天平已向沈宴傾斜。當楊曄完全證明沈宴的品行時,那包袱徹底摘下。
劉泠可以做到揹着這種包袱,一直去相信沈宴。但如果沒有這種包袱,似乎更加愉快。
但楊曄又說,“但是,沈大人的父母,似乎一直希望沈大人和那位能重歸於好。”
“哼,”劉泠不以爲然,“人家兩人都不願意,他們再熱心有什麼用?”頓一頓,劉泠問,“那位是誰?”
“說起來,大家也算是一家人,”楊曄面容古怪,似也爲這奇妙的緣分而驚歎,“沈大人原來的那位未婚妻,正是長寧郡主秦凝。”
“噗——”劉泠一口茶噴出,似不敢相信,“你說是誰?!秦凝?”
“對,就是那位,宜安長公主的女兒,長寧郡主……”
“等等,”劉泠伸手製止,咳嗽一聲,再次確認,“我記得幾年前,秦凝跟一個江湖人私定終身,臨走時踹了自己的未婚夫……不會那個倒黴蛋,正是沈宴吧?!”
五年前,那時她只有十歲。那年,他們皇室鬧了一出年度好戲,便是當時豆蔻年華的長寧郡主秦凝鬧出來的。秦凝拋棄自己的未婚夫,跟了一個江湖人去浪跡天涯。若非當年劉泠正與陸銘山定親,忙得不可開交,她對這件事應該印象更深些。
當年大家都在感慨那位被秦凝拋棄的倒黴蛋的悲催:長公主性格比較奇葩,對子女採取放養政策。未婚夫,是秦凝自己選出來的;拋棄的時候,還是秦凝自己選的。這門婚事從頭到尾,都是秦凝的意志,那個倒黴蛋就沒出場過。
楊曄沒有多說,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長寧郡主退親的時候,沈大人不在鄴京。但他們退親退得很和平,兩人傳了幾封信,就把信物換了回來,長寧郡主自己一個人在鄴京把退親的事搞定。等沈大人回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劉泠吸口氣,回頭跟兩侍女說,“你看,這正說明世事無常。”
“嗯?”
“沈大人長這麼好看的,都能被秦凝說不要就不要。難怪他受此打擊,一蹶不振,再也沒有跟誰定過親。”
“……”
楊曄咳嗽一聲,“總之,沈大人身上唯一的情債,恐怕就這一件了。”楊曄翻看自己的記錄,“但據屬下所查,長寧郡主其實和沈大人的關係很好,退親後,長寧郡主偶爾回京時,也會去看看沈大人。”
“當然關係不錯了,”劉泠更深地同情沈宴,“難得碰上這麼個冤大頭,秦凝心裡肯定喜歡死沈宴了。她和沈宴真是深刻貫徹了所謂‘做不成夫妻,還能做朋友’這套騙鬼的說法。”
只是這種“喜歡”,與她的喜歡是完全不同的。
劉泠和秦凝相差幾歲,兩人都是劉氏子弟,稱不上熟,但也算說過話。那位的脾氣……劉泠想,沈大人可憐成這樣,她得對沈大人好一些。
在楊曄向劉泠彙報沈宴資料的時候,沈宴和衆錦衣衛回到了北鎮撫司。先將雲奕和其他人等押送入獄,將摺子遞了上峰,便回府換衣,之後進京面聖。
下屬跟着沈大人進進出出,聽沈大人沉吟一下,“給定北侯府遞個名帖,安排下時間,去拜訪一下老侯爺。”
“是,大人。”一道屏風相隔,沈大人在換衣,下屬拿着沈大人之後幾天的行程冊子做記錄,不覺疑惑,“大人,定北侯府有什麼問題嗎?哪方面的問題?”
謀反?藏奸?或者有其他不乾淨的地方?
常年跟沈大人做這種事,一提起拜訪某家,下屬想的第一個就是錦衣衛“又要抓人”了。
沈宴從黑地硃色的大屏風後走出,換上了飛魚服、繡春刀這樣的錦衣衛標配服裝,端的是器宇軒昂,英姿勃發。他看下屬一眼,“去定北侯府提親。”
“是,提親……”記錄兩筆,下屬捏着兔毫的手一抖,結巴擡頭,“提、提、提親?!跟誰?”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沈宴已經伸腿出了門,隨等候在院外的錦衣衛出去,騎馬策往宮門,應面聖一事。
他的目光穿越這幢幢房樑,好像已經落到了京城西北方的定北侯府。
他確實沒有深入去查劉泠的過往,但劉泠好歹是一介郡主,就算不查,沈宴也能從卷宗中調出她的基本資料:起碼他知道,在鄴京這邊,唯一會管劉泠婚事的,是劉泠的外祖父,定北老侯爺。
只是不知道,劉泠和陸銘山的退親,還算順利?
他沉了眼,暗暗調整計劃:即便不順利,他也要給陸家施壓,讓陸家無暇分心,儘快與劉泠解除婚事。
同一天,已經早許多天跟陸銘山進了京的嶽翎,重新入了陸家的別院。侍女們進進出出,收拾着別院府宅。嶽翎倚在門邊,望着天空出神,“銘哥什麼時候纔會來看我?”
“姑娘,等陸公子有時間,他一定會來的。”侍女紅雲安慰道,心裡卻不這樣覺得。她是被陸公子從陸家派來服侍這位姑娘的,陸公子回京得匆忙,進府後便疾奔去尋大老爺,恐怕這趟差事,並不太順利。
陸公子若騰不下時間,又怎麼來見嶽姑娘呢?
嶽翎似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的呢喃會被人聽到,耳根紅了紅,眼底神情幾分不自在。她一直過着艱苦的生活,從來沒被人伺候過。去年進京後,陸銘山雖然派人伺候她,但那時,她對自己的前途未知,哪裡敢真正使喚別人?
到現在,嶽翎才真正下了決心:她是肯定會進陸家大門的,就算那些路家人瞧不起她,她也會進。所以即便仍不習慣隨時跟在左右的侍女,她也要儘快適應。
沒有了長樂郡主,再幫徐姑娘辦完事,她和陸銘山之間,就只剩下門第之差。
嶽翎心無所畏:只要銘哥肯回來,其他那又有什麼可怕的?
她對侍女不好意思笑一笑,“我能要杯茶嗎?”
“嶽姑娘真是客氣,婢子這就爲姑娘去端茶。”紅雲忙稱不敢,一步三回頭地離去,她也覺得這個新主子溫和婉約,伺候起來恐怕會如意很多。
等人出去,嶽翎才進屋,從貼身荷包出取出一張摺子,一邊小心看外面來動的人頭,一邊匆匆往上面寫了幾個字。在紅雲回來前,她已經做好了一切,安靜地坐在桌前等候。
而跟徐姑娘的聯絡,之後自然會想辦法送出去。
殊不知,另有一鬼祟小丫鬟,容貌不起眼,做着粗活,卻躲躲閃閃的。在嶽翎做壞事的時候,她動作機敏地趴在窗口,將窗子輕輕開了一道小縫,目光微閃。
鄴京是一個大圈子,進來的,便要入境隨俗。
再回到劉泠那邊。
她本是讓侍女們收拾一下府宅,但傍晚的時候,便有朱頂馬車到了府前,一位婦人領着一個比劉泠略小几歲的小姑娘來拜訪。
婦人乃定北侯夫人,在大廳裡喝茶時,容色淡淡。她旁邊跟着的小姑娘名張繡,乃她的小女兒。小姑娘十歲出頭,膚白貌美,一雙明亮的烏黑大眼睛,透着天真爛漫的神采。母親在大廳中喜好不顯,她卻表現出了對這裡的強烈好感。靈犀靈璧端茶端果盤過來,她笑盈盈地跟兩個姑娘打招呼。
待劉泠出現在門口,張繡眼睛裡的星星一下子點亮,歡喜地湊過去,“表姐,我第一次見你,我叫張繡,你長得可真好看。”
站在門口的少女容顏甚美,她很習慣被周圍人的目光包圍打量。但她從沒料到被親戚這麼熱情地誇讚,不由怔了一怔,冷色眸子看向了起身的定北侯夫人。
方纔還神情冷淡的侯夫人,在劉泠出現的一剎那,面上就掛上了客氣又疏離的笑容。見女兒歡喜地撲上去那個“冷美人”,她眸子閃了下,笑容微僵,略惱,“繡兒,回來!別衝撞了你表姐!”又對劉泠解釋,“這是繡兒,她小時候你見過的,後來去她舅舅家住了幾年。現在大了,你恐怕不記得了。”
劉泠淡淡點了點頭,見小表妹還衝着她看,她低頭,回了小姑娘一個客氣的眼神。
“舅母來,有什麼事嗎?”劉泠問。
“表姐,是祖父想你去侯府住啊!”張繡性格簡單天真,她之前幾年不在鄴京,並不知道她這位表姐是出了名難伺候的脾氣。她母親來之前,只說過讓她不要招這位。但見表姐是個美人,她就很自來熟地插話,無視了她母親僵硬的臉色,“聽你回京的消息,祖父一直在念着你。天天念,時時念,連我都聽了不少表姐的事呢。我娘說啊,祖父最喜歡錶姐你了。所以表姐,你跟我們回侯府住,好不好?”
“舅母太客氣了,”劉泠道,“我本來打算明天便上侯府,給外祖父和舅舅舅母們請安的。”
“阿泠不用跟我們這麼客氣,請什麼安呢,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一切以你爲先,”定北侯夫人笑道,“只是如繡兒所說,你外祖父每天都念叨着你。從小到大,他可是最疼你的。我和你舅舅,已經被他說了許久了,天天派人來這邊探情況。今天才聽說了你回來的消息,我本想着明天再說,但他……額,實在想你。這不,天還沒黑,就派我來請你回府了。老爺子可是說了,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我和繡兒也不用回了。”
外祖父。
雖然定北侯夫人話裡有話般,皮笑肉不笑,劉泠的眼睛卻微暖。
老人家有多疼她,她是知道的。恐怕她若不跟舅母回去,外祖父會親自來請她。她何德何能,讓一個好人家這麼忙活呢?
由是,劉泠還沒有在府上住一天,就又搬去了定北侯府。她心中尋思着先安定下外祖父,她還是更喜歡住在自己的地盤。跟舅母回府一路上,最讓她意外的,是張繡對她的親切。
“表姐,祖父說你去過很多地方,連塞外也去過。我也想去,但爹孃不肯讓我去,那些地方好玩沒?”張繡挽着她手臂,好奇問。
“還好。”劉泠淡聲,在小姑娘持續不斷的糾纏中,她眉頭皺起。
定北侯夫人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她從來都見的是這個外甥女如何難說話,連爹孃都不給面子,女兒這麼去纏她,把人纏生氣了可怎麼好?
她不停給女兒使眼色,女兒卻太天真,根本看不懂,還纏着劉泠說。
劉泠吸口氣,略撿了幾處地方,跟張繡說一說。她雖然語氣冷淡,卻實實讓定北侯夫人意外:沒想到這位郡主居然沒生氣。
“表姐,你去過這麼多地方,可真好啊,我真是羨慕你。”張繡嘆道,一雙妙盈盈的眼中,顯出嚮往之意。
劉泠神色一頓,“這沒什麼好羨慕的。若是能夠,誰又願意有家歸不得,顛沛流離呢。”
張繡微愣,她從父母口中,隱約知道表姐家的事。那些人的口氣,雖很淡,卻對錶姐有指責之意。只有祖父,每次聽他們這樣說,就要生氣。
母親說,“你表姐是個怪脾氣,她爹媽弟妹全都不敢惹她,她生氣了可是會直接揮刀殺人的。你可別惹她。”
張繡似懂非懂,對母親口中的那個表姐生了懼怕之心。
但是在祖父口中,表姐又是另一個樣子。
祖父說,“別聽他們亂說,他們一點都不瞭解阿泠。繡兒啊,你阿泠姐姐,本質是個很溫柔的人。你看她臉色那麼差,但你不要怕,試着多跟她說兩句話,你看着,她肯定不跟你生氣。你再讓她幫忙,她也會幫你的。不信,我們打打賭?”
想起祖父的話,張繡便又道,“表姐,你能跟我一起上街玩麼?”
“不能。”劉泠拒絕。
張繡愕然:這跟祖父說得不一樣啊。
“那我看中一款頭套,銀子有些不夠,你能……”
“不能。”劉泠打斷。
“你能……”
“不能。”
一直聽她們兩人對話的定北侯夫人,臉真的快僵壞了。她覺得女兒甚是丟臉,可她眼睛都快眨裂了,也不見女兒看懂她的意思。
看小姑娘表情呆呆的,又有些沮喪,劉泠側頭,“不管外祖父跟你說了什麼,都是騙你的,我纔不會無條件滿足你。”
“……”張繡看着她,眼睛裡的光卻一點點更亮了,在劉泠牴觸的眼神中,她噗嗤笑起來,歡喜地伸長手臂,去把表姐抱了滿懷,“表姐,你真好玩兒,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劉泠的神情有些驚愕,她面無表情地推開小姑娘,“天這麼熱,離我遠點。”
張繡被表姐無情地推遠,她母親給她一個“看吧,你表姐就是這麼個難相處的人”,她卻扶着下巴笑嘻嘻地欣賞表姐的美麗,一點沒把孃的話放在心上。
劉泠跟她爹孃口中說的,一點也不一樣。跟外祖父口裡說的,還是不一樣。她能猜到外祖父把表姐誇成天仙,是爲了說動她交好表姐。據說表姐不太喜歡跟朋友往來,以前連門都不怎麼出。外祖父心裡很是心疼表姐。
雖然劉泠跟那些人口中說的都不一樣,張繡卻還是挺喜歡這個姐姐的。這個姐姐跟她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她很是好奇。
由定北老侯爺對孫女的叮囑,張繡便能看出祖父有多喜歡這個姐姐。但當他們到府門時,發現老侯爺居然拄着柺杖在府門口望眼欲穿,張繡還是對劉泠的得寵嚇了一大跳。
她去看孃的表情,娘卻很淡定,斂了斂儀容,顯然已經習以爲常。
“阿泠,你這麼久纔來鄴京,爺爺真是太想你了!這次一定要多住幾年,別想着走了!”一下馬車,劉泠就被精神矍鑠的老人樓入了懷裡,老人家一把傷心淚,“自你去年走後,爺爺天天生病,各種毛病齊出,生不如死……”迎着外孫女懷疑的目光,他咳嗽一聲,壓低自己中氣十足的聲音,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
劉泠扶他進府,聽他急切地吩咐侍女從馬車上往下搬東西,就攔了一攔,“我沒帶多少東西,還是要回去住的……”
“回哪裡去?你就住在這裡!我看誰敢說閒話!”他重重一敲柺杖,往兒媳方向看,兒媳連忙表示不敢。
老侯爺語重心長,“阿泠,爺爺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對你是日也思,夜也想。你要是離開爺爺,爺爺還怎麼活……”
這話聽得定北侯夫人有些不舒服:家裡這麼多兒女,孫輩的孩子也不少,比劉泠大的,比劉泠小的,男的,女的……簡直是種類齊全。這麼多孩子,老侯爺一直板着臉,誰也不親近,卻只讓劉泠管他叫“爺爺”。這偏心,也實在偏得太過分了。
侯夫人笑道,“老爺子,話不能這樣說。阿泠這麼大了,正是嫁人的年紀,她爹孃都在江州……”
“哼,有我在一天,那兩人就別想管阿泠的事!他們要是敢進我的大門,除非我死了!”老侯爺的柺杖重重敲着地磚,不光侯夫人駭得再不敢多話,連張繡都有些受驚,往母親身後躲了躲。
劉泠笑了笑,沒說什麼。
她扶外祖父進屋,又當着外祖父的面,和舅舅舅媽們一一見了面。她乃是貨真價實的郡主,親戚哪裡敢讓她見禮?大家都客客氣氣坐下來,圍着老爺子吃了一頓熱鬧的晚飯,哄老爺子回去休息的事,便交給劉泠了。
等人走後,老侯爺拉着小姑娘的手,討好般道,“阿泠看起來怎麼不是很高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爺爺聽說你不想跟陸家結親,爺爺已經幫你在辦這事了。”
劉泠詫異了一下,“陸家還沒回應?”
“他們陸家一年不如一年,怎麼捨得放棄跟你的這門親事?”老侯爺面露不屑,冷笑,“陸銘山膽子真大,居然敢負你。以爲你身後沒人了?你是他陸銘山敢欺負的嗎?”
曾經,在嶽翎那檔子事爆出來前,劉泠和陸銘山感情穩定,老侯爺對陸銘山也是誇讚不住。但劉泠一回信要解除婚約,還沒有查清真相,老侯爺便無條件支持外孫女,更何況他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
劉泠道,“他不是以爲我身後沒人,正是我身後有父親在,他纔敢這麼對我。”
廣平王府和陸家是合作關係,劉泠一直都知道。怕是她想解除婚約,她爹也不同意。
劉泠低聲,“我爹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我要和陸銘山解除婚約的事,他肯定要前來阻止我。在他來鄴京前,我便要把一切都結束了。”
老侯爺立刻站在她一邊,“我活着一天,他就別想逼迫你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想管你?”他笑得諷刺,“他估計根本不敢上定北侯府的大門。”
劉泠淡聲,“爺爺別這麼說,畢竟那是位王爺,真要以權勢所壓,侯府能怎麼辦?”她看向老侯爺,“沒什麼,有陛下在,我爹再不情願,本來也不敢強迫我。我並不怕他,在他來之前解除婚約,也只是不想和他鬧得太厲害。我的事,他從來是做不了主的。”
她長這麼大,所有的事,從來都是她自己做完的。她爹除了跟她吵,還是跟她吵。他恨不得沒有她這個女兒……
劉泠嘆口氣,“爺爺,你也別太生氣。畢竟我現在的母親,那也是你的女兒。這麼多年,她一直想見你,對我和和氣氣,未嘗不是希望我在你面前替她說些好話。”
老侯爺的表情有一瞬間狼狽,別了頭,“她在你娘去後不到一年時間,就敢忤逆我的意思,嫁給你爹。這對狼狽爲奸的男女……我豈能原諒他們?!阿泠你不用替她說話,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她!”
這樣說着,老人的話卻顯得粗重。
劉泠恍惚看到外祖父通紅的眼睛,她一瞬間握緊自己的手,覺得有些沒意思。
因爲怕她委屈,她的外祖父在她姨母變成母親後,再沒見過那個女人。劉泠從來沒多想過,她覺得活該。但現在,她突然想到:外祖父爲了她,是何等的左右爲難。
一方是失去了母親的外孫女,一方是疼愛了十數年的親女兒,和原本品貌端正的女婿。
外祖父斬釘截鐵說永不相見,但他心裡,其實還是想着的吧?
她一時又陷入悲觀中無法自持,覺得又是因爲自己的存在,讓最關心她的親人也過得這麼苦。
才這樣想,她腦海裡忽然響起一個人的話——你記得,面對萬丈深淵時,不要想着跳下去;面對萬道光芒時,不要忘了去擁抱。
她沉默着,再次緊握住自己冰冷的手,讓自己的情緒一點點平穩下去。
“阿泠,你好像……變得不一樣了?”老侯爺奇怪地打量着這個小姑娘,“你以前,可從來沒這麼心平氣和地跟我談論……你爹孃啊。”他是知道劉泠心裡有多厭惡那兩人的。
劉泠淡淡應了一聲。
跟外祖父說了些話,老人家睡了後,她便回自己的院子去睡。雖然來了這裡,她卻並沒打算常住,她還是要回自己的地方的。這裡除了外祖父,其他人都有些怕她。她知道,是前些年她的瘋狂,給這些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恐怕舅舅舅母私下就會教育小輩,“長樂郡主腦子有些不正常,她小時候一直看大夫的。這幾年纔好了些……但是你們可千萬別去招惹她,萬一她又瘋了呢?”
這些人怕她犯病,她也不想去打擾他們,讓他們天天提心吊膽,唯恐哪裡惹了她不開心。
外祖父說她變了。
劉泠擡頭,看向浩瀚星空。
夢海沉浮,星與燈火輝映,幾點光瀾,仿若觸手可及。明月穿薄雲,細白的煙霧在夜中瀰漫,而她,漸漸從那個不知所措的少時噩夢中醒來。
她再次看到死去的母親,母親還如往常般,誘惑着她,去往那個黑白世界。
她視若無睹,低聲對自己說,“我可以原諒自己嗎?”
她知道真相是怎樣。
她已經這麼大了,她也想好好地活下去。更何況——還有沈宴等着她。她不想沈宴等到的那個人,是一具屍體,或是行屍走肉。
劉泠深深吸口夜間涼氣,回去跟沈大人寫信。她趴在桌案前,把自己一日經歷,事無鉅細地寫給沈宴,並詢問沈宴的經歷。煩躁的心情,很快被她拋之腦後。
第二日起來,她閒得無聊,使喚靈犀靈璧,“筆墨伺候,我再給沈大人寫封信……”
過兩個時辰,還是無聊,“再寫一封信吧……”
中午時,她問侍女,“信有送出去嗎?沈大人有回信嗎?”
“……”侍女嘴角抽=搐,您是把寫信當樂趣嗎?
她期待沈宴的回信。但是一天下來,一封信也沒有收到。
再過一天,又想跟沈宴寫信的時候,劉泠發現她昨天一天都在寫信,什麼也沒幹。就算現在提筆跟沈大人寫信,除了無病呻吟,她也無話可說。
長樂郡主哼一哼:她這麼有內涵的姑娘,她怎麼會無病呻吟呢?
靈犀靈璧想:郡主沒內容可寫了,該歇一歇了吧?
劉泠叫她們兩個,“去書房給我找幾本書信集。”
“……郡主您打算抄信嗎?”不愧是常年跟隨劉泠的,劉泠一開口,兩個姑娘就清楚了郡主的打算,“這會不會太敷衍了點啊?”
“重要的是我的心!”劉泠道,“起碼別人看到一堆信,會很羨慕地跟沈大人說:你的心上人可真喜歡你。”
“……”侍女懷疑會有這種人出現嗎?
但是劉泠都開始抄信了,她還沒有收到沈宴的回信。
嗯哼,不高興。
劉泠坐不住了:這個人是一回京,就把她給忘了嗎?就算他很忙,她寫了那麼多信,他起碼回一封啊。
“我們去北鎮撫司。”劉泠吩咐侍女。
據說,沈宴就是在北鎮撫司辦公的。
北鎮撫司是錦衣衛最兇殘的地方,鼎鼎有名的詔獄便屬於北鎮撫司的拿手手段。旁人路過那條街,都是繞道而行。像劉泠這樣,專門來此找錦衣衛談情說愛,估計也很少見。
怕給沈宴找麻煩,劉泠一直坐在馬車中,都沒有下車。畢竟陸家還在磨蹭,不肯解除婚約。這種情況下,她不方便見沈宴。她想得很好,等她確認沈宴沒事後,她就處理那門婚事。
劉泠有時候也嘆息:據楊曄的情報,沈宴當年那門親事,解除得特然容易。人還沒回京,親都退完了。
陸銘山怎麼不向人家長寧郡主學一學呢?
沈宴從北鎮撫司門口出來,就看到了巷尾的馬車。馬車太熟悉,他一眼就認出是劉泠的人。劉泠聽了楊曄的彙報,從車上下來,看到得便是已經站在馬車前的沈大人。
沈宴穿着官府,一絲不苟,嚴肅的模樣,更甚一路同行時。他看起來是有事出門,過來只問她一句,“什麼事?”
“我的信……”
“我會回的。”沈宴真是瞭解她,她話還沒說完,沈宴就替她說了下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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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道,“我還有事,改日再談。”
他說完,就從她旁邊走了過去,步履飛快,向拐角處等着的錦衣衛走去。
“……”劉泠更不高興了。
尤其是當晚,當她收到沈宴的回信,她撕了沈宴的心都有了——想她辛辛苦苦、翻閱書籍、挑燈夜讀,給沈大人寫了多少感情充沛的信啊。
結果沈大人就高冷地回她兩字——“已閱。”
滾!
已閱個屁!
她再不想理沈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