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劉明不想承認,但卻無法改變一個事實,他家是整個村數一數二的貧困戶,三兩間土屋夾在左鄰右舍之間,房頂都看不見。
長時間不收拾,屋裡早已佈滿了灰塵,但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劉明卻感覺無比的舒心,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住宅不在大,最重要的是住得要踏實。
還未來得及打掃,隔壁小叔家已經通知去吃晚飯,一家三口也沒拒絕,於是帶着些東西上門去,當然這不是簡單的走訪,更重要的是去探望劉明的爺爺奶奶。
僅僅一牆之隔,兩邊卻是不同的世界,劉明的小叔家雖然已是農村常見的土房,但裡面寬敞光鮮,傢俱一應俱全。
一家人久別相聚,沒有聊不完的家常,反而氣氛尷尬,雖然彼此還算笑臉相迎,但誰都知道對方心裡有很大的芥蒂。
劉明發現雖然只過了三四年,但爺爺奶奶的身體已經很差,走路都成了問題,但說句不好聽的話,他除了同情之外,真的就沒其他什麼感覺了。
草草吃了幾口便放下碗筷,這家人給他的感覺完沒有親人之間血脈相連的親熱,還不如隔壁老楊家,一切的“果”,都因爲多年前種下的“因”。
劉明對於那段恩怨毫無印象,不過卻從母親嘴裡有所瞭解,他爺爺年輕時遊手好閒,將生活重擔完全丟給了家人,一個不對還對妻兒拳腳相加,當然他那最疼愛的小兒子……劉明的小叔除外。
一個農忙季的下午,劉明出生沒幾個月,他爺爺從外面回來,因爲一點小事再次對他奶奶大打出手,隱忍已久,劉明他老爸硬着頭皮上前阻攔,父子倆便相互推搡了幾下。
這一下便炸開了鍋,劉明他爺爺拿着殺豬刀將兒子追了幾裡地,那天若不是旁人拼死阻攔,估計得上演一場“虎毒食子”的悲劇,雖然事態暫時平息了下來,但自此以後父子倆形同陌路。
就這樣過了不久,劉明他爺爺便主導着分家,一家三口便被分走了,得到的田地是最貧瘠的,流水難以企及,莊稼無法生長,得到的屋子是最狹窄的,其實就是原先的廚房搭上相鄰的兩間倉庫,中間用一道牆隔開,然後就成了兩家人。
劉明父母那時剛二十出頭,對於許多生活常識都是還一知半解,就這樣在跌跌撞撞中堅持着,他那爺爺,自始至終都沒有伸出過援手,至於他奶奶,因爲太過柔弱,根本不敢有什麼異議。
當然這場家庭糾紛受到傷害最大的要算劉明瞭,不僅從未感受過爺爺奶奶的關愛,而且因爲家境貧困,自小受夠了別人的白眼,不過大概也就因爲這樣的“苦其心志”,讓他擁有異於常人的動力,否則恐怕也不能考上那重點醫科大學。
一晃多年過去,時間改變了許多東西,現在的一家人早已不像以前那樣相互敵視,但也僅僅是表面上而已。
晚飯過後,一家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劉明卻一直沒插嘴,因爲他實在找不到什麼好說的,倒是和那十來歲的堂弟堂妹玩得開心,小孩子心性,潔白無瑕,讓人可以放心的靠近。
“小明畢業了吧,現在在幹什麼呢?”
突兀的,劉明他爺爺生硬的將話題引到了他的身上。
“哦,在一個公司給人家當秘書呢。”
劉明也是平淡的回答,對於爺爺奶奶他倒也不敵視,因該說是沒什麼感覺吧。
“不是聽說你學醫的嗎?怎麼當秘書了?”
一旁的小叔劉雲江將話題接了過去。
“唉,工作不好找,哪裡合適就呆在哪裡唄。”
劉明有些生硬的答道,對於這個小叔,他是比較反感的,不僅生性好賭,而且因爲自小兩家人的關係冷漠,所以對他也是十分的厭惡,沒想到現在居然會關心起來。
“也是啊,反正都是工作。”
劉雲江頗爲冷場的感嘆。
“那待遇如何呢?”
這會兒說話的是他小嬸董文梅,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女人也是個好吃懶做的主,自從進了這家,家務活鮮少做過,更別提照顧公公婆婆了,簡直成了一家人的祖宗。
“沒多少,也就勉強能夠生活吧。”
劉明可不會傻得認爲小叔夫妻對自己親熱是忽然轉性,自然不準備交代老底。
“呵呵,現在在外面實在不容易,能生活就不錯了。”
沒有套到劉明的話,董文梅只好收起了話題。
“小明啊,你也不小了,什麼時候給奶奶帶個孫媳婦回來啊?”
安靜了好一會兒,坐在角落裡那老婆婆纔開口,她身形瘦弱,看起來已經只剩下皮包骨了。
“呵呵,很快的。”
劉明心裡跟明鏡似的,要說小叔家誰是真心關心自己,那就非奶奶莫屬了,雖然因爲自小婆孫兩相處時間不多,他沒有太多的特殊感情,但也知道那是因爲奶奶實在沒辦法。
現在細細一看,年僅六十左右的老人已經瘦弱成這般,他心裡沒來由的不是滋味,恐怕進了這個家門,奶奶就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就是因爲早年風吹雨打,所以現在身體纔會這麼差。
這一晚,話題到此爲止,劉明總覺得小叔一家肯定還有什麼話沒說完,但他也覺得有些事情不說破爲好,免得馬上就過年了,到時候還弄得急眼。
婉拒小叔一家留宿的好意,一家三口回到那狹窄的小屋,開始摸黑打掃起來,因爲出門在外,所以電都叫人給斷了,這麼晚了沒辦法再接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次他們提出分擔照顧老人的問題,你怎麼辦?”
劉母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頭腦卻很靈活,也隱隱覺得這次回家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劉父保持了一貫的沉默寡言,他心太軟,夾在在中間,實在很難做人。
“說實話我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接一個老人來贍養我完全沒意見,但有兩個問題必須要先要考慮好,第一,過去二十來年我們受到的不公不能就這麼算了,必須得討個說法,兩個老人身強體壯的時候沒人唸叨,現在老了需要人照顧就想着我們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第二,因爲小明他讀書,我們欠了好幾萬,一旦要照顧老人,那麼就沒辦法再出門務工,靠那點點土地,別說還錢,就是自給自足都成問題,我想你該明白吧?”
劉母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一貫嫉惡如仇,不能忍受那麼半點的不公,當年因爲這些原因幾次想一走了之,但最後還是因爲劉明留了下來,這一忍就是二十多年。
“唉……”
劉父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的抓着頭髮,這些問題實在棘手,他生在六七十年代,那時候農村條件艱難,也沒有學得什麼一點半點的手藝,光錢的問題就足夠讓人苦惱了,況且還夾雜着家庭糾紛。
“這道理必須要講,不過錢的問題你們就不用擔心了,那些欠債就由我承擔吧。”
劉明接過了話去,老實巴交的父親已經頭髮花白,沒必要再爲自己的事情而操心,是該報答的時候了。
“唉,你在外面也不易,這些我們都知道的,雖然你已經長大了,但我們二老還有些力氣,能承擔的還是儘量幫你承擔。”
劉母語氣軟了下來。
劉明知道母親是給自己面子,一個月兩三千的工資,在那種大城市的確只能餬口,他也沒多少,只是打開自己包包,然後從裡面拿出三打鈔票,整整的三萬塊錢。
“你們拿着吧,這是三萬快錢,先把該還的都還了。”
劉明將錢遞給父親,這些錢除了這幾個月生下來的工資,還有在餐館和陳柔預知的收入,多的他不敢拿出來,那不好解釋,況且那些不義之財,沒必要就儘量不動。
“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劉母瞬間愣了一下,二老並沒有驚喜,只是擔心的看着兒子。
“放心吧,我的工資雖然不高,但年終獎勵還是不少的。”
劉明早想好了藉口,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人,來路不明的東西,一貫都避而遠之。
二老將信將疑,卻也沒再多問。
“這樣吧,到時候如果小叔一家真的提出這問題,該接誰過來贍養就去接,你們在外面奔波了那麼多年,也應該好好歇歇了,當年的恩恩怨怨反正周圍的人都看着,誰對誰錯大家心裡都有個譜,那些欠債的問題就由我解決,時間久了,公司還會給我漲工資,用不了多久就能還清。”
劉明見父母稍微冷靜下來,於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說實話,雖然另外那一家子和他關係沒那麼親熱,但全部都是親人,他實在不想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反而讓外人嘲笑了去。
父母沉默了片刻,也覺得現在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只得作罷了。
實在太晚,沒時間打掃自己的房間,劉明隨意打了地鋪在客廳睡下,雖然感覺滿嘴的灰塵,但這一覺卻睡得無比的踏實。
接下來的一天,劉明家到訪的客人倒不少,年紀稍大的長輩大多奔着他這大學生的身份而來,很多都是以前對他家不屑一顧的人,對於這些傢伙,他也懶得招呼,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和他年齡差不多的那些兒時玩伴身上。
劉明雖然打小受人冷眼,但卻並沒有太過自卑,就是因爲他是同村年輕一輩中年紀最大的,而且因爲品學兼優,一直是小夥伴們的大哥大,這一點足夠他自豪了。
所以劉明知道,這些兒時的玩伴,纔是真心實意待自己的,雖然現在普遍已經是做了爹媽的人。
“大哥,你什麼時候找個大嫂回來?”
這樣的問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有人詢問了。
“很快,很快!”
劉明敷衍而過,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嬌豔的面孔,臉上無不自得的一笑,如果是其中一個,估計能讓同輩人羨慕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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