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通萊一句話沒說,而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傳令兵,似乎難以相信剛纔的這句話。
可憐的傳令兵冒了一腦門的白毛汗,在通萊兇狠的目光之下,戰戰兢兢的站在那裡,揣測着自己的將要遭到什麼對待。
過了良久,通萊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神情瞬間變得沮喪起來,喟然長嘆道:“都是我的錯……”
傳令兵一聽通萊主動承擔了責任,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同時立即寬慰道:“上校不要這麼說,您的計劃本來是完美無缺的……”
“不!”通萊緩緩的搖了搖頭,打斷了傳令兵的話:“發現長箐山是一座空城之後,我應該立即命令他們撤退,而不是固守待援!”說到這裡,通萊的右手緊緊地攥成拳頭,狠狠地敲在桌子上,咬牙切齒的罵道:“龐文瀾這條老狐狸,早晚有一天,我要剝掉他的狐狸皮!”
傳令兵心裡拿不定主意,自己是不是應該說些“上校別生氣了,氣大傷身!”之類的話,但是最後他決定不說出口,而是請示道:“增援部隊已經抵達長箐山外圍,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暫時不要進攻,用他們攜帶的火炮,給我炮擊長箐山!”通萊說着,又是一拳狠狠地捶在桌子上。
龐文瀾喜歡拍桌子,而通萊則是喜歡捶桌子,行爲上的這點細微差別,是基於兩個人不同的性格。不過這兩位對手也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同樣老謀深算。
事實上,通萊在內心中認爲,對於進攻長箐山部隊的全軍覆沒,還有一個人應該承擔責任,那就是他派出的援軍指揮官。
通萊對這名指揮官早就有所不滿,因爲這名指揮官過於懦弱膽小。在通萊的眼裡,簡直就是一隻溫柔的小白兔,也是軍人的反面典型。如果不是因爲這名指揮官在軍中有一定勢力,通萊早就找藉口將他槍斃了。
通萊當時決定先派一支輕型部隊,在果敢共和軍的緬族士兵配合下,對長箐山發動試探性進攻,再以一支重型部隊在外圍予以火力支援。他的想法是,如果能勝利最好,否則的話,人員和裝備也不會遭受太大的損失,而且輕型部隊便於撤退。十分不湊巧的是,在所有的重型部隊中,這名指揮官所屬的部隊距離長箐山最近。通萊本來很不情願,但無奈之餘也只能派他上陣了。
不出所料的是,這名指揮官行事的作風一點都沒有改變,一路上前瞻後顧,前怕狼後怕虎,像蝸牛一般緩慢的潛行着。通萊揣測到長箐山可能是個圈套之後,立即下達命令要求加快行進速度,而他卻找出了種種藉口,就是不予執行。
結果等到這名指揮官抵達長箐山,戰鬥早已經結束了,果敢共和軍正忙着清算龐天嘯和龐天彪的叛變行爲。通萊一計算,就算是派遣距離較遠的部隊,也會在此之前抵達長箐山。
事情的關鍵在於,如果這名指揮官可以提早到達,可能先遣部隊就不會敗得這樣慘,也可能會幫助鞏固對長箐山的佔領,甚至可能重創乃至全殲果敢共和軍的主力……可能性實在太多了,通萊現在唯一想的就是,怎樣做纔有可能槍斃這隻小白兔。
只不過,通萊沒有在傳令兵面前說出來,爲的是防止有意無意的泄露出去擾亂軍心。很多緬甸軍人根本就沒有對國家的忠誠可言,這名指揮官目前正指揮部隊在前線作戰,如果知道通萊對其有意見,不是沒有可能倒戈一擊。
“不管怎麼說,這隻小白兔畢竟已經擁有了前沿陣地,現在應該立即派遣援軍過去……”通萊說話的聲音很低,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傳令兵聽:“可是派誰呢?”
傳令兵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遑論提出什麼建議了,只是安心等着通萊自己做出最後決定。
通萊沉思片刻,緩緩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卻又突然坐了回去,吩咐傳令兵:“馬上把彭仁浩給我叫來!”
彭仁浩這位代表着所有果敢人的緬甸撣邦第一特區——也就是果敢特區——主席,是一個持重守成的人,最大的理想、也是唯一的願望是讓果敢地區維持現有的局面,也就是果敢人繼續高度自治、拒絕緬甸政府的干涉,同時堅決反對果敢獨立。
其實彭仁浩的心裡非常清楚,自己的這一理想面臨兩個巨大的威脅,一個是龐文瀾,另一個就是通萊了。這兩個人不僅分屬對立的兩股勢力,而且對彭仁浩來說還有另外一個區別。那就是他不在乎龐文瀾,卻很害怕通萊。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況,一方面是因爲彭仁浩繼承了國人善於內鬥的優良傳統,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這兩個人對他的威脅程度是不同的。而且他對這兩個人的影響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經歷過多年的動盪之後,“和平與發展”已經成爲大多數果敢人的追求,在這種情況下,多年來堅持不肯放棄自由理想的龐文瀾,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更加重要的是,長箐山處於果敢特區政府治下,果敢共和軍的物資補給需要通過果敢地區獲取,毒品走私網絡更是要經過這裡,而彭仁浩畢竟統治着整個果敢地區。這就等於是,果敢共和軍的生命線掌握在彭仁浩的手裡。在必要的時候,彭仁浩完全可以對果敢共和軍進行封鎖。
因此,儘管果敢共和軍在名以上並不服從果敢特區政府,但是龐文瀾卻不得不在很多方面遵從彭仁浩的意見。
類似的原因則造成了彭仁浩對通萊的忌憚,通萊無求於彭仁浩,麾下的第七十七師擁有近萬人的兵力,遍佈果敢地區內部及外圍,而果敢特區政府的果敢民族民主同盟軍不過才兩千餘人的兵力。這就意味着,通萊有能力將整個果敢地區奪過來,所缺的只是一個合理合法的藉口。
此外,通萊還把持着滾弄,這也是彭仁浩乃至所有果敢人的一塊心病。
滾弄連接着果敢地區與緬甸本部地區,在歷史上曾屬於果敢地區,現在卻不歸果敢特區政府,而是直接隸屬於緬甸政府管轄,然而滾弄卻居住着數萬果敢人。
果敢特區政府與緬甸政府雖然力量相差懸殊,但是畢竟有自己的政府和軍隊,在轄區內實行高度自治。無論是基於這一點,還是迫於外界的壓力,緬甸政府都不敢對其輕舉妄動。而在滾弄則不然,緬甸政府想要整治那裡的華人,幾乎不需要任何理由。
果敢特區的果敢人與滾弄的果敢人同文同種,血脈相連,滾弄果敢人的安危存亡,是果敢特區政府必須考慮的嚴肅問題。
當然,彭仁浩之所以懼怕通萊,也有性格上的原因。面對強勢兇狠的通萊,懦弱的他只有唯唯諾諾的份。
接到電話知道通萊要找自己,彭仁浩片刻也沒敢耽誤,就來到了七十七師的師部。屁股還沒在椅子上坐穩,通萊劈頭蓋臉的指責道:“都是你乾的好事!”
“我?”聽到通萊的這句話,彭仁浩當時就是一個激靈,屁股立即離開的椅子,但是也沒有站起起身來,保持着類似於女性小便的姿勢。這對於大腹便便的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通萊冷笑一聲,重申了一遍:“當然是你了!”
彭仁浩拼命的冷靜了一下,然後賠着小心的問:“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事情,讓通萊師長這樣大動肝火?”
“果敢共和軍的人無故謀殺緬甸政府的軍人,在我派人進山抓捕罪犯的時候,竟然設下埋伏,導致我軍…….蒙受了很大的損失!”通萊想了一想,沒有說自己的部隊實際上是全軍覆沒了,只是用“很大的損失”這樣的措辭一筆帶過。
其實彭仁浩對這些事情全部瞭解,但是卻只能裝作不知道,否則必然會顯得自己這個特區主席無能。通萊知道彭仁浩知道,卻裝作不知道彭仁浩知道,把事情的全部經過說了一遍,以增加對彭仁浩的威懾。
彭仁浩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通萊師長是知道的,我雖然名以上是特區主席,但果敢共和軍根本就不服從……”
“幸好你還沒忘記自己是特區主席……”通萊不耐煩的打斷了彭仁浩的話:“既然是這樣,在你的轄區內存在這樣一支反*政*府武裝,爲什麼不予以清除?”
彭仁浩一聽這話,頓時在心中暗暗叫苦:“過去幾十年來,從緬甸政府到各支勢力,誰都沒能把果敢共和軍怎麼樣,我彭仁浩要是有那本事,還用得着在這裡聽你像訓孫子一樣訓我?何況你從來也沒有命令過我去消滅他們!再者說了,你早就知道果敢共和軍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己不去幹?”
這些話彭仁浩只敢在心裡想一想,在嘴上卻只能尋找藉口爲自己開脫:“我不是沒有想過辦法,但是那幫傢伙太狡猾……”
通萊第二次打斷了彭仁浩的話,但是語氣有些緩和下來了:“我對於果敢共和軍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雖然你沒有把他們繩之以法,但也不能完全怪你……”
彭仁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通萊師長能理解最好……”
“但是……”通萊狡詐的一笑,慢慢悠悠地說:“果敢共和軍的物資補給,毒品的販賣等等,都需要通過果敢地區進行,你爲什麼不予以截斷呢?”
彭仁浩的確有這個能力,並且用這種能力換來了龐文瀾對他的忍讓。但是這種事情就像是核武器一樣,擺在那裡嚇唬人可以,卻不能真的拿出來用。
雖然對於很多果敢人來說,果敢共和軍的政治理念有些極端,渴望和平安定生活的果敢人多數並不願意追隨他們。但是,這不意味着果敢共和軍在果敢人當中是孤立的,正好與之相反的是,同情乃至支持他們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特區政府的官員和果敢民族民主同盟軍的軍官。
如果彭仁浩強行對果敢共和軍進行封鎖,那麼結果就是自己在特區政府內部被孤立,這是隻想安心做好特區主席的他根本不願意見到的局面。
然而就算彭仁浩想要繼續保持現狀,現實情況也不允許他這樣做了。沉思了許久,他無奈的點了點頭,告訴通萊:“我這就回去安排!”說罷,他索性完全站立了起來。
通萊擺了擺手:“不必了!”
這句話讓彭仁浩猛然放鬆下來,“噗通”一聲結結實實的坐到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問:“通萊上校的意思是……”
“如果在二十四個小時以前,還有這樣做的價值,但是現在沒有了……”通萊又是一聲冷笑,對自己的話做了詳細的解釋,讓彭仁浩的神經重新繃緊了:“本來我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施加壓力,爭取果敢共和軍歸順緬甸政府。然而他們現在的所作所爲,等於公開向政府宣戰。對於這樣的匪類,就只能予以消滅。”
“是……是嗎……”彭仁浩傻傻的坐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既然事情發生在你們特區政府的轄區內,那麼希望特區政府能夠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頓了頓,通萊一語雙關地說:“政府軍就不插手了,免得讓人指責我們破壞和平協議和果敢地區的自治。”
彭仁浩如同觸電一般,“霍”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但是還沒有等彭仁浩張口,通萊繼續說了下去,語氣中帶上了警告的意思:“如果你認爲自己這個特區主席難以勝任的話……”通萊收起冰冷的笑容,一字一頓的說:“我可以考慮換人!”
等到通萊話音落地,彭仁浩無力的跌坐回椅子上,目光呆滯且茫然的看着前方。
看着彭仁浩的樣子,通萊毫不顧忌的笑了,笑得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