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對!龐秘書長既然是這種態度,那麼再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了!”在結束毫無意義的對話這件事上,高文舉與龐勁東想到一起去了。他“霍”的站起身來,毫不示弱的回敬龐勁東:“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就東南亞華人基金會的問題作出解釋,否則……”
高文舉說到這裡就打住了,威脅之意不言自明。但龐勁東毫不在意,冷笑一聲追問道:“否則怎麼樣?”
“否則一切後果自負!”高文舉說罷轉身就走了,身後傳來龐勁東吩咐周心農的聲音:“送客!”
周心農把高文舉送走之後,回到龐勁東的辦公室,滿臉苦笑的看着龐勁東。
儘管周心農沒有說些什麼,但是龐勁東還是能夠看出他的心思:“你是不是認爲我對待他們的態度有些過分?”
“不是有些過分,而是太過分了!”周心農嘆了一口氣,決定做一回直言敢諫的忠臣:“秘書長,我認爲無論做任何事,首先要學會做人!”
龐勁東聽到這句話當時便笑了,但卻不是冷笑,而是一種淡然的微笑:“周理事長的意思,是我做人很有問題?”
“先做人,再做事”這句話是目前社會上廣爲流傳的,龐勁東經常能夠聽到,也一直引以爲箴言。如果周心農能夠就爲人這一方面提出中肯的建議,龐勁東只要認爲說得有道理,就必定會予以採納。
但是,周心農對這句話的理解卻與龐勁東不一樣,而且他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我絕對沒有指責秘書長的人品有問題,正好相反的是,我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認爲秘書長你的爲人厚德載物。但正因爲你厚德載物,所以不適合爲官,我的意思就是說你爲官有問題。”
聽到周心農的這個解釋,龐勁東一時之間不禁啞然了,看着周心農搖了搖頭,最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算是什麼官啊……”
“如果是在過去,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但是現在你作爲一個半官方機構的領導,掌握着這麼多的國家資金,恐怕是很多真正的官員都無法企及。進一步來說,拋開東南亞華人協會秘書長這個職務,你是帝國控股集團的董事長,擁有着這樣一家龐大的企業,就算名義上不是‘官’,但是也有爲‘官’之實,所以其中的道理都是共通的。”
龐勁東思索了片刻,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
“秘書長萬萬不可將‘做人’理解爲德才兼備的意思,其實‘做人’真正的意思是處人際關係,讓所有的人都認同你這個人,願意爲你辦事,或者說願意與你互相利用。從哲學意義上講,就是把自己作爲一個點,編織到覆蓋了整個社會的關係網中去,成爲這個網的一部分。‘做人’成功的真正含義,是你能夠讓自己這個點變得更加的大,在這個網中的位置更加重要。至於實際工作,也就是所謂的‘做事’,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在這張網裡面有一定的位置,任何問題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現在說誰的工作能力強,根本就不是說他做事能力強,而是指做人的能力強。” 周心農嘆了一口氣,將話題聯繫到了當前的實際:“以審計署爲例,人家畢竟是手握大權的,不要說我們現在有把柄在他們的手裡,就算是平常時候,都應該想方設法去巴結,而你竟然這樣駁人家的面子!”
“手握大權的不止有他們,還有其他很多部門,都有權監察我們在某些方面的工作。今天來的是審計署,明天可能就是紀檢,後天可能還有其他部門……”
“秘書長,如果你能將所有這些部門搞定,那麼在我們的社會上將會無往而不利。”或許是因爲覺得自己剛纔對龐勁東的批評有些尖銳,所以周心農此時把語氣緩和下來了,陰鬱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恭維龐勁東說:“我相信秘書長你完全有這個能力!”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去拍所有這些人的馬屁?”
“對!”周心農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十分肯定地說:“你要相信,拍馬匹是一種高級藝術,而不是一種下三爛的手段。我知道秘書長你的性格十分高傲,但是這種行爲與你的性格並不矛盾。千萬不要以爲這是一件紆尊降貴的事情,事實上這裡面有很高的技術含量,不是隻要豁出臉皮就行!如今這年頭,豁出去的女人多了,可是真正傍上大款的,或者把自己賣出好價錢的只是極少數。這和拍馬屁的道理是完全一樣的。拍馬屁就是爲了得到上級和權力部門的賞識,是升官和開創事業的惟一的、最有效的途徑。”
“我堅持認爲,我們社會最終的發展目標是法治化,也就是凡事都能嚴格按照法律法規去執行,而你所謂的這種人情社會正是法治化的最大障礙。”
“提倡法治化是沒有錯的,但是在提倡的同時,必須要考慮到符合我們的國情,而我們的社會就是依靠人情來維繫的。”周心農的語氣聽起來就像一個善長仁翁,不厭其煩的向龐勁東講述爲官的道理:“這也就是說,所有的法律法規、政策和制度都不是必須嚴格遵守的,在執行的時候都是可以變通的。制訂者從沒想到要用這些來約束自己,而是用來約束其他人。所以你必須要知道,這些不是人人都可以違反的,什麼時候堅決遵守、什麼時候偷偷違反、還有讓誰違反,都要審時度勢而定,否則寬嚴皆誤。”
“沒錯,我們的社會的確是依靠人情來維繫的,這是有優點的,但也是有缺點的。尤其是在上升到政策和整個社會層面上的時候,如果總是講求‘人情’,必然會做出許多錯誤決定。從個人層面上來講,無論爲官也好,爲人也好,片面的只講‘人情’,必然會造成自己的短視。”
“沒錯,就是要短視!”讓龐勁東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周心農竟然將一種應該革除的弊病當作是不二的真理,而且爲其找出了一大堆理論依據:“我們的社會無論外表怎樣變化,其內在的實質都是農民社會。可以說我們周圍的大多數人,無論外表是怎麼樣的,其實骨子裡都是農民。這也就是說,誰只要能夠迎合了農民的心態,誰就會獲得成功。農民心態的特點是目光短淺,只注重眼前利益。所以,你做事的方式方法必須具有農民特點,要搞短期效益,甚至要鼠目寸光。一旦你把眼光放得長遠了,就不屬於這個社會了,那麼後果便可想而知。”
周心農的這些話,有些內容是龐勁東早就有所體會的,還有一些則是龐勁東聞所未聞的。這些道理是社會上通行的潛規則,身在其中的人心裡都很清楚,但是誰也不會明白的說出來。如果不是因爲周心農的心情一直很抑鬱,而且希望龐勁東能夠把協會搞好,他是斷然不會將這些話講出來的。
龐勁東細想之下,覺得周心農講出的道理雖然讓人悲哀,但是符合這個社會的實際情況:“你說的很對,但卻是我無法接受的現實。”
“我覺得無論任何人,都應該去適應現實,而不是愚蠢的試圖改變。”
沉思了許久,龐勁東頗爲感慨地說:“我不知道你對我過去的生活了解多少,我可以簡單的告訴你,那是一個與我們現在生活的社會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剛剛回到我們社會的時候,偶然遇到了一個女孩,在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因爲這些事情,我們之間曾討論過許多話題,其中就包括究竟是應該人去適應環境,還是應該由人來改變環境。”
“你肯定是認爲,人應該去嘗試改變環境!”周心農明白,如果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龐勁東肯定會用事業上的成功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而龐勁東的觀點是他無法接受的。周心農堅持認爲,龐勁東如果不向環境妥協的,獲得的成功都是短暫和不穩定的。
“不!”龐勁東緩緩的搖了搖頭,然後向周心農解釋說:“我認爲‘環境’與‘人’的關係需要辯證的看,影響是相互的,並不存在誰片面的被誰改變。當你去適應了一個環境的同時,這個環境也多少被你改變了一些。如果一定要把這兩種改變區分來看,那麼我認爲這兩種改變是一個過程的兩個階段,具體來說就是人要先適應環境,然後再去嘗試改變環境。”龐勁東說到這些,心裡就會浮現起金玲玲的身影,不免有些悵然。
但是周心農卻把這種悵然,當作了對自己理論的認同,因而有些高興:“回到眼下的事情上來說,你想去改變我們面臨的問題,首先就要去適應這個問題背後的潛規則。”
“我可以暫時向審計署,乃至其他什麼人屈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龐勁東繼續說:“但是我絕對不會把這種屈服變作常態,如果不讓這些人迴歸他們本來的角色,我們今後除了應付這些大爺,就別想再做其他的事情了。因爲我們這裡畢竟不是官場,我們的目的不是讓自己升官,而是去真正的幹一番事業……”龐勁東始終認爲,多數人畢竟還是很現實的,如果不以利益作爲推動力就沒有興趣去把事業做好,因此龐勁東又補充說:“當然也要讓自己多賺點錢!”
對龐勁東這段話中的一個說法,周心農感到很是奇怪:“什麼是迴歸他們本來的角色?”
“那就是政府是服務於民的,他們只是人民的公僕,而不是人民的大爺!”
或許這是周心農幾年來聽到的最雷人的說法,儘管這些話事實上在平日裡耳熟能詳,但是誰也不會去當真。所以看到龐勁東煞有介事的說出來,周心農瞠目結舌了許久,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直到龐勁東的手機響起,他才無可奈何的說:“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龐勁東接聽起手機,簡單聊了幾句之後掛斷電話,然後告訴周心農:“你要對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有信心,如果知道一件事情是錯的卻還不去糾正,幾百年前就已經不再有‘中國’這個國家了。”
龐勁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罕見的打起了官腔,就像是對周心農的諄諄教誨。而且這句話的命題實在太過龐大,讓周心農很難接受:“我們管不了國家層面上的事情,就說眼下的事情,我們應該怎麼辦?”
龐勁東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用一句詩回答了這個問題:“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啊?”周心農站在那裡,眨了眨眼睛,又一次感到無言以對。
“這幾天我的事情會比較多一些,我不在的時候,協會的一切事務就全權委託給你了。”
“好!”周心農重重的點了點頭,無論如何,龐勁東多少接受了勸告,讓他感到很高興。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感謝你說出的這些爲官的真經!”
龐勁東剛纔接到的電話是沈家瑤打來的,她與龐勁東約定時間去看望沈昊,但是除此之外,她再沒有說其他任何事。這讓龐勁東感到很鬱悶,無法確定是不是尼克的那番話,讓她再度對自己產生誤解。
龐勁東離開協會之後,直接就去了沈家瑤的家裡。
沈昊見到自己這個久違的乾兒子,先是熱烈的擁抱了一下,接下來自然免不了一番噓寒問暖,卻沒有隻言片語提及緬甸正在發生的事,也沒有詢問帝國控股集團最近的發展狀況。
但是沈昊還是很關心龐勁東的事業的,而且消息也十分靈通。閒聊了幾句之後,他開門見山的問龐勁東:“我聽說審計署去東南亞華人協會查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