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動八十年代的老照片,便會發現它的背景,似乎總以黑白爲主,縱有彩色,看上去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歷史的滄桑味道。天是灰的,樓是舊的,人們的穿着不是黑就是灰和白。
照片總會掩藏一部分歷史的真相,這時候的顏色,其實很鮮活,樹是鬱鬱蔥蔥的綠,花是火一樣熱情的紅,太陽金燦燦天空瓦藍瓦藍的,空氣比董潔記憶中的二十一世紀更要來得清新得多。
只是人們的衣服,欠缺一些色彩,沒關係,這個問題不難解決。
夏日的裙裝董潔做出了好幾套,並且一一穿到了模特身上。
效果好不好?看大山的表現就知道了。
“這、這就是我們服裝廠要做的衣服?”
大山看看董潔,董潔也看看他,“哥,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可是,這裙子它也太短了吧?”大山忍不住伸手幫模特把裙子往下拽拽。“還有這件,剛剛還只露了個膝蓋,這件可好,快要露出一半大腿了,小潔,這衣服,有人敢穿嗎?”
呃,以後當然沒有人不敢穿,現在嘛,董潔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道:“市場的包容性很強的啦,哥,你看,改革開放這才幾年工夫,我們國家,人們穿衣打扮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與其等着別人這麼做,咱們再跟風,不如咱們一開始就搶佔市場,反正,”她補充道:“咱們公司,一向都被定性爲大膽叛逆和創新,不做人家也這麼看,做了,也不會有壞到哪裡去的評價。”
大山想了想,是這個道理。況且,這些衣服,真的讓人眼前一亮,就說近前這件上衣吧,收腰託胸的設計,完美突顯了女性的曲線美,以他男性的角度而言,不好意思看,卻又忍不住想看。
基本上,這些衣服選料很講究,都是比較高檔些的面料,顏色也配得恰到好處,很清新的天青色、水藍色和淡淡的水粉色,柔和的紫羅蘭、經典的白與黑。總之,都是讓女孩子很心動的色彩,可以想像,這樣的顏色配上如此別緻的衣服,不管走到哪兒,穿上它們的女孩子都會是一道靚麗的風景而受人矚目。
“已經有百貨公司跟咱們下訂單了,不過,有些款式他們恐怕不會接受。雖然它們的確很漂亮,你也知道,國營公司,他們會考慮到大多數人的接受程度,這個,還有這種短裙和上衣,大家還需要一定的緩衝時間。我覺得,咱們是不是先放放?”
說的也是,董潔託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道:“哥,這種短裙呢,我只是自己手癢做着玩,當然服裝廠不會做這個。這次主打長裙和牛仔裙,哥,你看。”
塑料模特有限,有些衣服都在桌子上堆着,她翻出一襲長長的純白色的裙子,純潔無暇中透着飄逸,摸上去水一樣絲滑的觸感很是舒服,相信穿在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身上,很有衣帶當風的飄然之美。“很漂亮吧?還有這件。”
她再取出一款連衣裙,飄蕩着層層疊疊褶紗的連衣裙,彷彿儲存了少女難猜難解的重重心事。
大山在衣服裡自己也翻出覺得比較好的兩件,“我覺得這件最好。”不同碎花圖案拼接的絲棉連衣裙,有一種比較柔美的民族風,放模特身前比比,長度剛好及膝。“這件純藍色的牛仔裙也不錯。”
刨去兩件超短裙,這次的裙裝最大的變化是,多了及膝的款式,雖然只是稍微露出了膝蓋,到底也算是明目張膽挑戰大衆的心理底線了。大山瞅了瞅,這可真稱得上錦繡華衣了,素日難得見到一件的美麗衣裳,這裡可是處處可見,顏色款式之多之精之美,縱是翻遍北京所有的百貨公司精品櫃檯,亦不及此處一半之多吧。
“小潔,你是不是會變魔術的小仙女啊?怎麼就突然變出這麼多漂亮的衣服來了呢?”
大山把她抱到自己膝蓋,難得有些愧疚道:“我都不知道你最近做了這麼多事,每天回來,你都爲我忙前忙後,又是端水又是做吃的,有時候還得洗衣服收拾家。哥哥太粗心了,都不知道你竟然做出這麼多衣裳,還以爲,你只是在畫圖紙,本打算這幾天清閒些,把家裡雜務都接過來,讓你專心打版制樣呢。”
董潔摟住他脖子,笑嘻嘻道:“我不覺得累啊。工廠剛開張,哥哥要忙的事很多呢。我只會畫圖,閒時幫哥哥做點家務,哪裡會累着啊?一直沒說瞞着哥哥,就是想給哥哥個驚喜啊。”
她歪頭,笑的很得意:“新開的工廠,要在北京站住腳,並且一炮打響,就得有拿得出手讓人歎服的拳頭產品,哥哥一直很上心,只是不想催我,是不是?我當然要努力了。不過,哥,媽媽可幫了我們的大忙,這些衣服的布料,都是哥哥去廠裡時,媽媽陪我,幾乎走遍北京大大小小賣布料的地方,一點點買來的。什麼地方買了什麼布料,媽媽都細心的做了記錄,哥哥以後要買面料也會省不少心呢。”
媽媽,大山心裡只覺得暖暖的,“那,小潔有沒有給媽媽做兩件新衣裳呢?”
“有啊,不過還沒完工,媽媽說不着急,廠裡的樣衣比較重要。”
大山摸摸她的頭,“我就奇怪了,你這小腦袋瓜它是怎麼想的?怎麼就能做出這樣漂亮的衣裳來呢?”真的,怎麼想都想不通,這不能僅僅用天才可以解釋吧?
董潔吐吐舌頭,“可能是因爲我年齡小吧,無知者無畏,小孩子通常想像力比較豐富啦,也沒有大人那麼多的顧慮。這個顏色太豔啦,那麼做太露了,大人總有這樣那樣一大堆的忌諱,我纔不管呢,我覺得漂亮我就做。”
大山瞅瞅模特身上及膝的裙裝,有點頭疼,卻有更多的期待,“咱們接下來有仗好打了!”
“咱們先做成成衣,能走多少貨就走多少,總之,要打有準備的仗!”董潔豪氣的揮揮手,“我還不信了,它們能在庫裡給我壓多久?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提貨的人會擠破頭來搶呢。這世界要變化起來,那可快着呢。”
大山亦對前景充滿信心。早在一九七九年,公共場所就出現了裸女畫。北京新機場大樓的壁畫《潑水節——生命的讚歌》,其中出現全裸的女性畫像,要不是畫的是少數民族,還略帶抽象,估計有人恨不能立即把畫家袁運生當作高級流氓送進秦城監獄。誰都得佩服北京人的精神,那麼遠的機場,能走得動的一半兒都去看了。
人,其實是好奇心最強的動物了,接受力更是快得驚人。時至今日,有高舉人體解放的旗幟,呼籲自然美的文藝界的前輩做先行者,努力了這麼多年,他們此次挑戰很多人心理接受底線的服裝,承受的壓力會小很多吧?至少不會比當初倍受爭議的牛仔褲的壓力更大才是。
服裝界需要領路人,膽子再大點兒,步子跨得再大點兒,向着前方,跑步——前進!